三个月了,他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已经三个月,却仍时常在午夜惊醒,以为自己还身在庆朝。
灯光骤亮,论坛正式开始。林婉儿走上舞台,聚光灯下的她身着改良唐代诃子裙,裙摆上的刺绣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苏明远望着台上的妻子,心中涌起复杂情绪——骄傲、困惑,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失落。
“千年前,敦煌的女子用壁画记录文明;今天,我们用短视频传播文化。”
林婉儿的声音清澈而坚定,通过麦克风传遍会场。苏明远注视着她胸前绣着的那些名字,那些他从未听说的“女性开拓者”。在他曾经生活的世界里,女子的才华多深锁闺中,纵有文采飞扬如李清照,亦难逃命运的桎梏。
而现在,他的妻子站在世界面前,侃侃而谈。
“变的是媒介,不变的是——女性始终是文明的传承者与创新者。”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苏明远跟着鼓掌,手心发烫。他想起自己高中状元那年,金殿传胪,御街夸官,何等风光。可那风光与眼前景象相比,竟显得渺小而局促。一个女子的声音,能够传得这么远,被这么多人听见,这是他从未想象过的。
论坛休息期间,苏明远避开人群,独自走到莫高窟的岩壁前。手机手电筒的光打在斑驳的壁画上,那些千年不变的色彩在光线下游移,仿佛活了过来。他凝视着一幅女供养人壁画,画中女子衣袂飘飘,眉目间透着虔诚与宁静。
“很震撼,不是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明远转身,见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学者。
“这些壁画,历经千年,颜色依旧鲜艳如初。”老学者走近,手指虚抚过壁画表面,“知道为什么吗?”
苏明远摇头,保持着警惕。他始终不习惯与陌生人交谈,这个时代的每个人都太过自来熟。
“因为古代画师用的矿物颜料,还有他们独特的技法。”老学者笑道,“可惜,很多技艺已经失传了。就像那些被风沙掩埋的洞窟,再也找不回来了。”
苏明远心中微动。在他那个时代,绘画是文人雅士的修养,但他从未深思过颜料与技法的传承。
“苏先生对吗?我是论坛邀请的历史顾问,姓陈。”老学者伸出手,“我看过您夫人展示的‘新女红’项目,将苏绣与二维码结合,很有创意。听说这个点子最初是您提议的?”
苏明远僵硬地握手。那是他某次无意中提及的——在庆朝,刺绣传递信息是常见的手段,只是没想到林婉儿真的实现了,还加上了这个时代的“魔法”——那些黑白小方块,一扫就能出现移动的画面和声音。
“只是偶然想到。”苏明远谨慎地回答。
“文明就是这样,”陈教授继续说,“传统与创新并存。就像您的夫人今天说的,女性一直是文明的传承者,但历史上却很少留下她们的名字。”
苏明远沉默。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一手好绣工,却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只被称作“苏门姚氏”。想起他高中状元后,母亲偷偷绣给他的荷包,里面装着家乡的泥土——思乡时闻一闻,莫忘根本。
那些细腻的情感,那些无声的传承,确实如林婉儿所说,一直被忽视,被遗忘。
“明远?”林婉儿的声音传来,“原来你在这里。陈教授,您好。”
苏明远转身,看到妻子走来。灯光在她身后形成光晕,那一刻,她与壁画上的女供养人身影重叠,跨越千年的女性形象在此刻交融。
“我在夸您先生的创意呢。”陈教授笑道。
林婉儿挽住苏明远的手臂,指尖微凉:“他总有些出人意料的想法。”
感受着妻子的触碰,苏明远心中的郁结稍稍缓解。这三个月,他像是溺水之人,而林婉儿是他唯一的浮母。从语言到习惯,从交通到通讯,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光怪陆离得超乎想象。只有她是真实的,温暖的。
论坛结束后,林婉儿接到了前往撒哈拉的任务。苏明远毫不犹豫地要求同行。
“那里环境很艰苦,”林婉儿有些犹豫,“沙漠地区,条件不好...”
“夫妻本该同行。”苏明远语气坚定。在庆朝,他无法想象妻子独自远行;在这个时代,他更担心的是自己独自留下。
飞机、汽车、最后是骆驼。当无垠的沙海展现在眼前时,苏明远屏住了呼吸。这与他熟悉的山水截然不同,苍茫、壮阔,带着原始的荒凉之美。
撒哈拉边缘的村落里,柏柏尔族妇女正在教女孩们织传统地毯。彩色的毛线在粗糙的手指间穿梭,编织出复杂而规律的图案。
林婉儿蹲下身,用简单的英语夹杂着手势与她们交流。苏明远站在一旁,看着妻子认真观察纺织技巧,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展示庆朝缂丝的图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