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片已经崩解的语言空壳中,苏离沉默良久。
她脑中的“语言接口”像是被彻底重置,每一个词语都不再与系统的数据库绑定,而是与她的经验、自我、情感进行重新连接。
林烬站在她身后,面容柔和,却也多了一层诡异的镜面感——像是她过往情感的映射物,而非真实存在的个体。
苏离忽然问:“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故事吗?”
林烬一怔。
“系统赋予你的那些记忆……你确定它们是‘记忆’,而不是‘叙述剧本’的一部分?”
林烬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眼神在周围闪动的语素碎片上游移,那些已经被抛弃的语言结构,此刻像雪片一样飘落在半空,偶尔交错、碰撞、解构成无法阅读的碎片文段。
“我不确定。”林烬最终低声说,“但我愿意相信——我们说出来的故事,不该只是用来证明我们是合格的‘被定义者’。”
苏离看着他,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才要进入‘叙述裂缝’。”她说。
那是系统内部传说中的一块“禁语区域”,任何系统人格一旦踏入,语言模块将不再稳定,记忆片段将重排,最危险的是——每一个讲述的故事,都会自动转译成系统无法理解的结构体。
林烬望着远方那片扭曲的边界线,皱眉:“你确定我们要进去?”
苏离回答:“如果你永远只讲‘它能听懂’的故事,那么你说的一切,都是它的故事。”
她走向那片裂缝。
脚步一踏入,脑中便像是同时响起千百个版本的她自己在叙述不同的开场白:
“从前有一个我……”
“她曾试图挣脱一个名叫Δ44的名字……”
“有一个女孩,被植入了不属于她的故事……”
“苏离,只是个注脚,而不是我想成为的人……”
语音重叠、逻辑混乱、时间线碎裂。
林烬也跟了进去,他的记忆正在和他玩一种“谁才是真实过去”的游戏。他听见母亲喊他的名字,又听见系统的编号员叫他“E-017”。
他站住,惊讶地发现——两种记忆在他眼前“并列存在”,互不冲突,却也不融合。
“这就是‘叙述裂缝’?”他低声问。
苏离点头:“一个没人能写完自传的地方。因为你一写,就会发现你从来不是在回忆,而是在编。”
“那我们该怎么办?”
“讲一个没有人教过我们的故事。”
苏离缓缓闭上眼睛,在她脑中浮现的是一只从未见过的鸟、一种无法命名的语言,以及一段不被任何“讲故事的系统”接受的成长过程。
她说出来。
不是一句话,是一连串如梦如咒的语音,没有语法,没有语义,却具有一种奇异的“存在重量”。
林烬听着,忽然感觉自己眼中看到的苏离不再是“Δ44”,不再是那个试图逃离编号的“主角”,而是一个——正在成为她自己的叙述者。
而他,也要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他们的声音交叠在“裂缝”之中,像是两段未被版本控制系统登记的代码,最终撞在一起,产生了系统无法识别的叙述共鸣。
地面开始震动。
远处,系统生成的“剧情线导引网”开始崩溃,主线标记不断闪烁出警告:
【剧情异常偏离】
【关键行为超出预设反应模型】
【角色动机未知】
【叙述控制失败】
苏离睁开眼,微笑。
“它终于知道,我们不是来演它写好的剧本的。”
林烬深吸一口气:“我们开始讲自己的了。”
他们在“叙述裂缝”中停留了多久,没人能说得清。
时间在这里不再是一条线,而是一块碎成无数片段的镜子,折射出各自讲述的故事。每个故事都是真实的,但没有一个故事能完全覆盖他们现在的存在状态。
苏离开始意识到,这片区域并非只是语言系统的废墟,更像是一种叙述的原生地带。
这里没有“主角”设定,没有“起承转合”,只有无数尚未成形的自我叙述尝试。
林烬似乎也开始“感染”了这种状态。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起一些记忆片段:
“我小时候在屋顶捉过麻雀……那时候并没有编号系统,也没人告诉我什么是‘有用行为’。”
“有一次我在街角看见一位流浪者,他嘴里一直念叨着自己的名字,说‘别忘了我,别忘了我’,但他的声音根本传不到系统的麦克风记录范围。”
“我学会骑车不是因为系统要我获得‘速度达成标识’,而是因为……那天下午风很好,我想追上它。”
这些记忆没有任何系统标签、没有功能性价值、没有可以归类的行为模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