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亲王允禄端坐在主位,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目光扫过案上堆叠的卷宗,最终落在躬身哈腰的知府屠用中身上。
屠用中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刚要再说些奉承话,却被允禄冷淡的声音打断。
“屠知府不必多礼,本王与田大人一路过来,倒是把陕西的‘好路’看了个真切。
允禄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锐利:“保定府、太原府的水泥路虽有瑕疵,却也结实能用。
可入了陕西境,路就变了样——厚度差了三寸,用石块一敲就掉渣,马车稍重些便压出深辙。
户部拨下的专款,是让你们修出能跑兵车、通商队的路,不是让你们拿黄泥掺沙子糊弄朝廷。”
屠用中的笑容僵在脸上,额角渗出冷汗,忙辩解。
“王爷息怒!陕西地处西北,砂石难采,工匠手艺也糙,许是……许是施工时没拿捏好分寸……”
“分寸?”一旁的反贪局局长田文镜冷笑一声,将一本账册扔到屠用中面前。
“这是你府中账房的流水,半年前有笔三百万两的银钱,恰好流入负责供沙石原料的‘聚利沙石厂’东家账户。
而这位东家,是你嫡亲的内弟,屠大人,我说的可对?”
屠用中脸色瞬间惨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人明鉴!聚利沙石厂主营沙石生意,在榆林府小有名气,采买流程均有账可查,绝无偏私!交由他们经办合情合理啊!”
田文镜俯身抓起案边一块从路面凿下的水泥碎块,狠狠掷在屠用中脚前。
“合情合理?”田文镜踩着碎块碾了碾,灰黑粉末混着沙粒簌簌落下。
“你自己看!这路面里的沙子,一半是无定河底的淤沙,捏在手里能攥成泥团,连最基本的筛选都省了!
保定府用的精筛河沙要过三重滤网,含泥量严格控制在一成内,你这沙料含泥量竟达七成,用脚碾都能碎成粉——这就是你说的‘合规’?”
田文镜猛地翻到账册某页,指尖重重戳在数字上。
“按水泥路铺设标准,每里路需用合格沙石六百吨,你府账册上写着‘足额采购’,可实际用料连三百吨都不到!
厚度不够、硬度不足,不是偷工减料是什么?那笔三百万两拨款,怕是有一半进了私人腰包吧!”
允禄指尖在案上轻叩。
“本王还查到,聚利沙石厂拿下榆林府水泥路原料供应权时,其他府竞争者的报价比他们低三成。
你府却以‘本地商户更可靠’为由,硬是把差事给了小舅子。
验收时,连取样封存的流程都省了,只凭聚利沙石厂一纸文书便签字通过——屠知府,这其中的猫腻,还用本王多说?”
屠用中浑身抖得像筛糠,额头抵着地面磕得血珠直冒。
“是……是内弟钻了空子!他说陕北沙料本就粗糙,掺些河泥能省三成用料,还说……还说反正是供军道使用,糙些不碍事……”
“不碍事?”田文镜厉声打断,“上个月太原府骑兵旅在此演练,三匹战马因路面塌陷摔断腿,这也叫不碍事?
若准噶尔来犯,大军行至此处寸步难行,你担待得起吗?”
允禄缓缓起身,袍角扫过案上卷宗,冷声道。
“田大人,传讯聚利沙石厂所有管事,查封账目与库房,牵扯官吏无论职位高低一律锁拿。
榆林府水泥路限三日内扒掉重铺,改用晋北精筛河沙,由你亲自验收。”
田文镜拱手应道:“属下遵命。”
屠用中瘫在地上,看着衙役冲出府衙,忽然凄厉哭喊。
“王爷饶命!巡抚福崧大人拿了一百万两,他默许我们这么做的……”
允禄脚步未停,只淡淡丢出一句:“一并拿下。”
话音落地,侍立两侧的特勤局将士已如猎豹般扑出,铁腕反剪住屠用中的臂膀。
屠用中仍在嘶吼挣扎,污言秽语混着哭腔泼洒满地,却被将士用布团堵住嘴,像拖死狗般拖出了府衙。
特勤局队长侯雄一身黑色华服,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沉声道。
“王爷,屠用中已收押,其府中上下正在彻查。”侯雄顿了顿,抬头看向允禄,“方才屠用中供出的巡抚福崧在西安府,咱们要过去吗?”
允禄望着榆林城外连绵的黄土坡,指尖在袖摆上轻轻摩挲。
“福崧在陕西任职五年,门生故吏遍布全省,若让他察觉风声,恐会销毁罪证甚至畏罪潜逃。
你带两百将士即刻奔赴西安府,持本王令牌去请福崧。
若他推诿拖延,便以阻挠本王查案论处,直接锁拿。”
侯雄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叩首应道。
“属下遵命!”说罢起身,转身大步流星走出府衙。
片刻后,府外传来整齐的甲胄碰撞声与马蹄声,朝西安府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