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走回桌前时,穿堂风从半开的门缝里钻进来,桌上烛火被晃得明明灭灭,光晕在他眼前飘来飘去,忽大忽小。他眯着眼盯着那团光,只当是即将到手的富贵在闪,连灯花“噼啪”爆开时,火星溅到桌面都没在意;墙上晃出的影子被风吹得扭曲变形,张牙舞爪的模样像极了活物,可他半点没觉出诡异,反倒觉得那影子像极了即将掌控一切的自己,他没看见,那影子里藏着的阴翳,和地牢里常年盘踞的冷意,本是同一种形状,带着噬人的寒意,正悄悄缠上他的衣角。
而此刻的地牢深处,这份阴翳正浓得化不开,连空气都像是冻住了。粗陶灯盏里的烛火还在摇,灯芯烧得有些歪,昏黄的光透过盏身的裂痕漏出来,落在斑驳的石壁上,光影忽长忽短,像无数鬼魅在暗处张爪,又像极了十三年前那座山谷地牢里的景象。
那时也是这样的烛火,这样的石壁,连空气里的霉味都分毫不差。石壁上的水珠顺着旧年刻痕往下滑,“嗒”一声滴进地面的积水里,又溅起细碎的涟漪,一圈圈散开,和墨泯手腕上铁链轻晃的“哗啦”声缠在一起,一轻一重,成了这死寂之地唯一的声响,单调得让人心里发慌,连呼吸都跟着放轻了几分。
墨泯倚着潮湿的墙,冰凉的触感透过单薄的囚衣渗进骨血,冻得人指尖发麻,可她却像没察觉似的,微阖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影,看似在养神,思绪却早跟着那晃荡的铁链飘远,飘回了十二年前,那片同样暗无天日的过往里,飘回了那个让她彻底失去“快乐”的冬天。
四岁那年的冬日,寒风卷着雪粒子拍打在车帘上,发出“簌簌”的刺耳声响,像无数细针在扎着布面。我裹着厚厚的锦袄,被义父抱在怀里,他掌心的温热还带着熟悉的墨香,从前我总爱把脸贴在他手心里,闻着这味道就能安安稳稳睡着。可这份暖意没维持多久,马车就“吱呀”一声停在了一处荒坡下。我扒着车帘往外看,坡上藏着个黑沉沉的入口,藤蔓爬满石墙,像缠在上面的绿蛇,连风灌进去都带着股潮湿的霉味,呛得我忍不住咳嗽。
我心里发慌,刚想蹭蹭义父的手求个安慰,就被他冷着脸放下。“义父,这是哪儿呀?”我扯着他的衣袖,声音里满是慌乱,“我们不是去赏雪吗?昨天你还说,城外的梅林开得正好呢。”
义父却没看我,语气比谷口的风还冷,冻得我心里发颤:“前年见你就能把刀枪棍棒耍得有模有样,还当捡着了块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满心盼着你承我衣钵。结果呢?连这点简单的招式都记不住,这般退步愚钝,留着你何用?”
我瞬间慌了神,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死死抓着他的衣角,指甲都快嵌进他的衣料里:“义父我错了!我再也不记错招式了!我会好好练武,我听话!别把我留在这里,这里好黑……我怕……”
可他根本不听,用力甩开我的手,那力道大得让我踉跄着后退两步,差点摔在雪地里。他转身就往马车走,玄色衣摆在寒风里晃了晃,像展翅的乌鸦。我追上去想拉他,却被他一个冷眼逼得不敢动,那眼神里没有半分往日的温和,只有冰冷的厌恶,像在看一件没用的垃圾。他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我甚至没看到他最后一眼,只听见车轮“咕噜咕噜”转动的声音,渐渐远了,只剩我一个人站在荒坡下,盯着那黑沉沉的入口发愣。
那是我第一次踏入这暗无天日之地。入口藏在山谷深处的山洞里,两个穿黑衣的暗卫掀开厚重的石门,一股混杂着腐臭、血腥与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我连连咳嗽,眼泪都咳了出来。走下陡峭的石阶时,我的腿一直在抖,好几次差点摔下去,还是旁边的暗卫不耐烦地推了我一把,才勉强站稳。
昏暗的光线下,无数狭窄的囚室并排陈列,铁栅栏后,有人蜷缩着低低呻吟,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有人攥着栏杆疯狂嘶吼,嗓子早就哑了,却还在喊“放我出去”;痛苦的哭喊与绝望的号叫缠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连空气都像被染成了黑色。
和我一同被送进来的还有几十个孩子,最小的才三岁,是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怀里还抱着个破旧的玩偶。我们被一股脑扔进同一间囚室,冰冷的石地上只铺着层薄薄的稻草,那稻草早发霉了,一摸全是灰,陈腐的潮气顺着衣料往骨头里钻,冻得我们瑟瑟发抖。
起初,大家都被这阵仗吓住,缩在角落相互挨着,连哭都不敢大声,只有那个三岁的小姑娘,抱着玩偶小声啜泣。可等暗卫送来那几块仅够塞牙缝的黑饼时,人群里突然起了骚动,两个比同龄人高半头的男孩猛地冲上去,一把抢过所有饼,还对着敢伸手的小孩又踢又推,眼神里满是凶戾,像两只饿极的小野狗。其他孩子吓得往更暗处缩,只有他们俩嚼着干硬的饼,嘴角挂着得意的笑,饼渣掉在地上,也不肯分给别人一点。
我至今记得,第一个为了食物动手的是个叫阿丑的男孩,他比我高半个头,脸上带着一块褐色的胎记,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