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并非日间人声鼎沸之所,唯有在暮色四合,月上中天,甚至更深夜静之时,才会悄然苏醒。它像一个巨大的、蛰伏的幽灵,在现实世界的边缘呼吸,等待着那些同样不属于白日的访客。
今夜的鬼市,似乎比往常更为冷清些。或许是连绵的阴雨刚过,空气中湿气太重,连那些惯于在阴影中游走的“客人”也裹紧了衣衫,行色匆匆。昏黄的路灯——如果那勉强能照亮一小片区域的、悬挂在歪斜木杆上的煤油灯或蜡烛灯笼能被称为路灯的话——散发着微弱而摇曳的光晕,将树木与建筑物的轮廓勾勒得如同鬼魅,拉长了每一个行人的影子,让它们在地面上扭曲、舞动,仿佛有生命般。
就在这片被遗忘的角落,靠近一栋结构歪斜、仿佛随时都会倾颓的木楼前,支着一个简陋却又透着几分诡异的摊位。
说是摊位,其实只是一块铺在地上的深色油布,上面零乱地摆放着一些物件。大多是些看似陈旧无用的东西:几本边角卷曲、纸张泛黄的线装书,封皮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几件锈迹斑斑、样式古怪的金属零件,不知曾是何种器物的一部分;几枚色泽暗沉、不知真伪的古钱币;甚至还有一截枯萎的、形状奇特的树枝,以及一小撮颜色黯淡、像是某种矿石碎片的玩意儿。
然而,这些“货物”都只是陪衬。真正吸引注意力的,是油布中央,那个孤零零坐着的人。
他自称“烟霰散人”。
没人知道他真名叫什么,也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总是戴着一顶宽大的、似乎是用某种深色斗篷改制而成的帽子,帽檐压得很低,将大半张脸都隐没在阴影里。只有偶尔抬眼时,才能瞥见一双深邃得如同古井的眼睛,里面似乎盛满了化不开的雾气,看不清情绪,也看不透深浅。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带着多处补丁的青灰色长衫,质料普通,却浆洗得一丝不苟,与他周围那堆破败杂物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他没有叫卖,也没有吆喝。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与这鬼市、这深夜、这无尽的黑暗融为了一体。偶尔有行人匆匆走过,目光扫过他和他面前的油布,大多会流露出一丝好奇,或许还有一丝警惕,但最终都会选择匆匆离去,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沾染上什么不祥。
只有在那些同样属于“夜”的住客,那些行踪诡秘、身份不明、对世间寻常规矩嗤之以鼻的人们,才会被那油布角落里不起眼地插着的一小块木牌所吸引。
木牌制作粗糙,上面用一种近乎枯槁的墨色,写着四个字:
“情报出售”
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更显潦草:
“保真,童叟无欺,假一赔命。”
这行字,与其说是承诺,不如说是一种宣言,一种挑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自信,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烟霰散人”。
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一股子缥缈不定、如同山间晨雾般的意味。据说,他很少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总是像一阵带着烟尘与霰雪的风,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去。他卖的“情报”,也如其人一般,真假难辨,却又偏偏有人趋之若鹜。有人说他是某个庞大情报网络的底层触手,有人说他是某个失势权贵的落魄食客,也有人说,他本身就是个谜,一个行走在灰色地带的幽灵。
今夜,月色似乎比往常更加惨白,清冷的光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鬼市斑驳的地面上,映照出油布下一处不易察觉的、微微凹陷下去的痕迹。那是长期放置重物留下的印记,暗示着“烟霰散人”并非总是如此孤身一人。
他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雨后的湿气沾湿了他的衣角,寒意似乎丝丝缕缕地透过布料渗入骨髓,但他纹丝不动,连那双深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睛,也似乎凝滞了,失去了焦点,仿佛在注视着遥远虚空中的某个虚无一点。
时间,在这死寂的鬼市里,仿佛也放慢了脚步,变得粘稠而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由远及近。这脚步声很特别,不同于寻常行人的沉重或匆忙,也不同于那些鬼祟之徒刻意放轻的蹑足声。它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每一步都像是精确计算过一般,落在特定的位置,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仿佛行走者本身就与这夜色、这鬼市有着某种奇妙的共鸣。
声音在“烟霰散人”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油布覆盖的区域,光线本就昏暗,此刻更是被某种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形成了一方小小的、与世隔绝的空间。
一个身影,缓缓地、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油布的另一侧。
这是一个年轻人。或者说,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男子。他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现代服饰,与这鬼市格格不入的整洁与光鲜。一身熨烫笔挺的浅灰色休闲西装,内衬是洁白的衬衫,领口微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脚上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鞋底却异常干净,显然不是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