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凉山那熟悉的轮廓出现在海平线尽头时,整个北凉三十万铁骑,无论是在港口驻守的,还是在军营轮值的,都自发地涌向了海岸。
没有命令。
这是一种发自肺腑的迎接。
迎接他们的王,从一场看不见硝烟,却比任何战争都更凶险的搏杀中,载誉而归。
徐凤年站在旗舰的船头,看着那片黑压压,却又寂静无声的钢铁森林,看着那一双双崇敬、狂热的眼睛,他那因法则反噬而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享受这份荣耀。
他只是轻轻抬手,往下压了压。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
“回营。”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北凉士卒的耳中。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讲。
王,回来了。
这就够了。
……
北凉王府,听潮亭。
这里是北凉的核心,是无数机密与决策诞生的地方。
然而,此刻亭内的气氛,却透着一股诡异的凝重。
徐凤年坐在主位上,面色依旧不佳,但他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仿佛蕴含着一片崭新的天地。
他的面前,不是沙盘,不是军报。
而是一沓沓关于民生、户籍、农田、水利的卷宗。
“从今日起,北凉境内,所有郡县,必须成立学堂,蒙学开智,凡我北凉子弟,无论男女,无论贫富,皆有读书识字之权。”
第一道命令,就让在场的几位北凉道核心将领,面面相觑。
读书?
现在是该读书的时候吗?太安城那位已经疯了,离阳的屠刀随时可能砍过来!我们不应该扩充军备,厉兵秣马吗?
一名性如烈火的老将,忍不住出列:“王爷!此时兴建学堂,是否……缓不济急?军费本就紧张,若再分薄到这些……”
“钱,我来想办法。”
徐凤年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
他看向另一侧的户籍官吏。
“传令,凡我北凉境内,新添人丁者,由官府奖励米三斗,布一匹。家中三胎以上者,可减免一人徭役。孤寡老人,由官府统一赡养。”
第二道命令。
亭内更静了。
奖励生育?赡养老人?
这都什么时候了!北凉向来以战养战,人命在乱世之中,最是不值钱。王爷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王爷三思!”
“我北凉以武立身,当务之急是强军,而非……养些无用之人啊!”
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们敬重这位从归墟归来的王,但他们无法理解,这位王爷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这些政策,看上去“仁慈”,可在他们这些习惯了铁血生存法则的北凉高层看来,就是“软弱”!
“无用之人?”
徐凤年笑了。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目光,不再是过去那种带着一丝戏谑和锋芒的审视,而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大地般的厚重。
“你们,去过归墟之海吗?”
他突兀地问了一句。
众人皆是一愣。
“你们见过,一方世界,因为失去了‘根’,而寸寸崩塌,化为尘埃的景象吗?”
“你们知道,那所谓的‘天道’,所谓的‘仙人’,在真正的‘人间’面前,是何等的不值一提吗?”
徐凤…
…年没有解释什么法则,什么古神。
他只是用最直白的话,描述着自己的感悟。
“我告诉你们,什么是北凉最强的兵器。”
“不是你们身上的铁甲,也不是你们手中的凉刀。”
他伸出手指,指向窗外,指向那片广袤的北方大地。
“是田地里,那个为了多收三五斗粮食,而弯腰插秧的农夫!”
“是工坊里,那个为了妻儿能吃上一口热饭,而昼夜打铁的匠人!”
“是学堂里,那个刚刚学会写自己名字,眼中闪着光的稚童!”
“是每一个在这片土地上,努力活着,希望明天能比今天更好的人!”
“他们,才是我们的根!”
“他们的安居乐业,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汇聚起来的这股劲儿,才是我们北凉,乃至整个人间,能够对抗一切灾劫的,最根本的力量!”
一番话,掷地有声!
亭内,鸦雀无声。
那些将领和官吏们,或许还无法完全理解这番话里蕴含的“道”,但他们能感受到,他们的王,变了。
变得……比以前,更像一位真正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