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烁,耀人眼目。
宫娥们屏息侍立,只待主子一声吩咐,便要上前伺候拆解。那蟹香混着姜醋辛香,早引得廊下小丫头子们悄悄抿嘴。
如懿目光甫及那盘蟹,芙蓉面倏然凝若寒霜,指尖金护甲铿然击在紫檀案头:“好个腥秽不堪的浊物!也配玷污本宫膳桌?立时撤了下去!”
魏嬿婉眸底一丝冷哂乍闪,旋即垂睫深俯,恭谨之色愈浓,柔声赔罪:“原是臣妾思虑不周。只因念及娘娘桑梓江南,值此菊灿蟹腴之时,此物更是经冰船驰驿,昼夜兼程自江南贡入禁苑,最是金膏玉脂之品……奈其生性娇贵,离水则腐,沿途损折殆尽,所存者十不逾三。念及闾阎黎庶犹有饥馁,若弃此天珍,实乃暴殄……”她语意微澜,似怯还探,“娘娘既厌此浊物,臣妾斗胆,敢请恩旨,将此赏与奔走劳碌之宫人?也算……不负其千里风尘之苦。”
如懿胸中浊气上涌,恍见那蟹螯张舞,戟指相向,陡生厌憎,倏然拂袖冷叱:“凭尔裁度罢!”
“谢娘娘恩典!”魏嬿婉立时转首,对阶下扬声道,“春婵,还不快率众人叩谢娘娘天恩?将这御赐的蟹端出去,趁鲜分食了罢!”
“奴婢等叩谢皇后娘娘天恩!”春婵、澜翠、王蟾并一众宫人齐齐伏地叩首。旋即,那盘热气腾腾的蟹便被小心翼翼捧至殿外廊庑之下。
廊下顿时喧腾起来。宫人们得了这罕物,哪还顾得仪态?七手八脚掰开蟹壳,剥剔蟹肉,吸吮膏黄,笑语喧哗,杯盘叮当。那剥下的坚硬蟹壳、断裂的蟹足、零散的蟹钳,被随意弃掷于光洁的金砖地上,红白狼藉,膏足涂地。几只硕大的蟹盖被无意踩踏,咔嚓碎裂开来,内里残余的膏脂黏腻地沾污了砖面,刺目地铺陈在如懿抬眼便能望见的视野里。
她鼻端忽缠上了一缕腥湿,恍复堕江南梅雨——濡风黏腻,裹着菱塘蓼溆的土息、渔市鱼虾的浊气,丝丝入骨,如蛆附髓。这腌臜气味,早烙作心头‘下贱’二字,偏又似鬼魅嗤嗤,笑她纵戴凤冠翟衣,终挣不脱水乡腥膻的印绶。
她深厌此味!厌煞吴语侬软、厌煞苔滑曲巷、厌煞画舫笙歌!拼却一生,欲洗尽水锈,要做那禁苑风霜里淬出的端严牡丹,岂甘为烟波中易折的芙蕖!
然那“咔嚓”折螯之声入耳,竟令如懿脊心骤寒,恍觉巨钳啮咬玉柱,铮铮几裂!剜髓之痛,直透泥丸!
电闪间,悚然彻悟,半生营营,何曾脱却‘江南蟹’之宿命?那层为其鄙薄、复又隐隐作痛的‘故水旧甲’,早被宫闱霜刃、京华青眼、乃至自家掌中寒锋,生生剥尽!而今无遮无蔽,唯余赤子柔肌,痛彻九渊。
富察·琅嬅,在笑。
如懿辨得真切——这笑独独递与她一人耳中,恰似金簪暗划冰绡,不见血而寒彻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