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ot;火政塾的雕版师今夜就能刻好,明早让商队混进并州年市——那些卖糖画的、耍杂耍的,最会把画塞给抱孩子的妇人。"
陈子元望着她眼底跃动的光,突然想起初遇时这个总把算筹别在发间的姑娘。
他点头时,烛火刚好照亮她鬓角新添的碎雪:"去罢,记得给雕版师多送两坛热酒。"
数日后的雪夜来得格外急。
李息撞进军帐时,皮靴上的冰碴子噼啪落了一地,怀里的密报还带着外头的寒气:"先生,并州动了!"他抹了把脸上的雪水,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豪族家奴携画来降,说主家见画后连夜烧了二十幅,可家中小儿早把童谣背熟了,如今井边、磨坊,处处都是'一匹马,换三车胶'的唱声!"
陈子元搁下茶盏,指节叩了叩案几:"佃户呢?"
"三村停缴冬秣税了!"李息往前凑了半步,"他们举着您编的《账政十诫》围堵庄门,说'我们缴的粮,都变成了马?
'豪族派家兵拿鞭子抽,那些庄稼汉就把十诫举得更高——您看!"他从怀里摸出块破布,上头歪歪扭扭抄着"粮入公仓,粒粒可查"八个字,"这是从被打的老农衣襟里撕下来的。"
帐外的北风突然卷着雪片撞在木柱上,发出闷响。
陈子元望着那块破布,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柳七娘在阴馆谷立算台时,那个抱着陶罐的王氏妇人——原来当百姓学会用账说话,鞭子就抽不碎他们的理了。
"做得好。"他拍了拍李息的肩,声音轻得像叹息,"去歇着,把热姜茶喝了。"
李息退下时,军帐重归寂静。
陈子元翻开新到的《战区算台账》,末页的柳七娘手记洇着淡淡的墨香:"今日收遗骨十二具,皆无名。
我以账册代碑,录其衣残、伤痕、随身物。
有布带刻'张'字,有铜扣铸'赵'纹......他们不是灰,是账。"
他的指尖抚过"不是灰,是账"六个字,突然想起在阴馆谷见过的断戟林——那些锈迹斑斑的戈矛,如今都成了算台的基石。
他提起笔,在页脚批道:"账不立于朝堂,而生于断戟之间。"墨迹未干,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报——!"传令兵的声音穿透风雪,"突厥阿史那隼率三十骑抵关,携一铁箱,内装突厥十年'马税账'!"
陈子元搁下笔,目光投向帐外。
雪幕中,三十骑的轮廓渐渐清晰,为首者披着狼皮大氅,铁箱绑在马背上,随着马蹄颠簸发出沉闷的响。
他望着那铁箱,突然想起柳七娘说的"人心之账不可欺"——原来不只是汉人,连草原上的部落,也开始懂得算清自己的账了。
他伸手拢了拢披风,帐外的雪还在落,却掩不住渐起的马蹄声里,藏着更深远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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