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密报看了两行,突然抬头对徐晃笑:"老狱卒醉了,戍卒愣了,百姓醒了。"
"那蔡先生的遗账......"
"账在人心。"陈子元将青玉镯重新系在腰间,算筹袋里的算珠碰在一起,发出清越的响,"等苏十三娘的药送进去......"
他的话突然顿住。帐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过了冬至的第一记。
周稚抱着断弦的琵琶回到乐坊时,月光正落在苏十三娘的床榻上。
她掀开被子,发现枕下有个油纸包——是盲女连夜抄录的《叩佛三声》新谱,墨迹未干,最后一句写着:"盲眼人,摸墙走,账在砖缝,心在喉。"
窗外,龟兹的晨雾漫进来,模糊了谱子上的字迹。
周稚伸手去擦,却摸到一片湿润——不知是雾水,还是她自己的眼泪。
烛火在铜盏里打了个旋儿,陈子元垂在案边的手指突然蜷紧。
他听见帐外传来细碎的马蹄声——是马铁的西域商队惯用的铜铃响,脆得像碎玉。
李息刚要掀帘去迎,却被他抬手止住:"且慢。"声音轻得像落在沙盘上的沙粒,"先听听看。"
水牢深处的霉味裹着药香漫上来时,苏十三娘的指尖正沿着砖缝一寸寸摸索。
她今日穿了龟兹老妇常穿的靛青粗布裙,竹簪上缠着半旧的红绒线——这是前日周稚塞给她的,说"盲眼阿婆总爱讨个吉利"。
可此刻那红绒线早被冷汗浸透,贴在脖颈上像条冰凉的蛇。
"第三块砖。"她默念着蔡旭坤教她的暗语,指甲盖抵在砖缝里轻轻一叩。
墙内传来空洞的回响,和二十年前父亲教她认账时敲算盘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那时她还不瞎,总趴在账房窗口看父亲用朱砂笔勾销粮册,笔尖落纸的"沙沙"声,比龟兹乐坊的琵琶还好听。
指腹突然触到三道极浅的刻痕,像被虫蛀过的木简。
苏十三娘屏住呼吸,从袖中摸出银簪。
簪尖刺破指尖的瞬间,她闻到铁锈味在舌尖漫开——和父亲临终前咳在她手心里的血一个味道。
血珠渗进刻痕时,她听见牢门外传来巡卫的脚步声,靴底的铁钉刮过青石板,"咔嗒咔嗒"像极了算筹碰撞。
"谁?"巡卫的喝问惊飞了梁上的蝙蝠。
苏十三娘反手将拓好的绢帛塞进衣襟,指尖还沾着显墨粉,凉丝丝的。
她摸索着往墙角缩,竹簪却"当啷"掉在地上。
"盲婆子?"巡卫的灯笼光扫过来,照见她发白的眼珠,"大冷天的跑水牢做什么?"
苏十三娘的手指扣住怀里的绢帛,那上面还留着她的血温。
她想起昨夜周稚哼的《叩佛三声》,想起城外叩佛的百姓举着的白布条,想起蔡旭坤最后托人带话:"账在砖缝,心在喉。"
"我听见亡魂在唱《账政十诫》!"她突然拔下头上的竹簪,朝自己耳后扎去。
血珠溅在巡卫的皮甲上,像朵开得极艳的石榴花,"他们说东郡的粮没进仓,说河西的绢被偷运——"
"疯了!"巡卫去捂她的嘴,却被她一口咬住手腕。
血味混着铁锈味涌进喉咙,苏十三娘笑得像个孩子:"阿爹,你看,我会唱账了......"
"让开!"
马铁的声音像块砸进冰面的石头。
他裹着药商的粗布围裙,扁担上的药篓撞翻了巡卫的灯笼,药香混着血腥味在长廊里炸开。
苏十三娘被他护在身后,能听见他心跳如擂鼓——和前日在乐坊说"末将接应"时一模一样。
"拿稳了!"马铁将她往怀里一带,扁担横扫开扑过来的巡卫。
苏十三娘摸到他腰间的羊皮袋,里面装着她拓好的绢帛,还带着体温。
她突然想起蔡旭坤教她拓印时说的话:"墨会褪,绢会朽,但人心刻的账,风吹不化。"
此时陇右的校场上,徐晃正用佩刀割开最后一本账册的封条。
冬日的风卷着雪粒子灌进帐内,吹得泛黄的纸页哗哗作响。
他前日收到敦煌传来的密报,说百姓举着火把叩佛要账,老狱卒在沙土里画田垄,戍卒攥着烂嫁书掉眼泪。
"都抬出来!"他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