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元盯着满案右手写的契据,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蔡旭坤在火场里说的"字早刻在土里了",想起哑泉驿外那老妇教孙儿念的口诀——原来那些被左手烧掉的"假账",不过是浮在面上的灰,真正的"真账",早被右手刻进了地底下。
"拟令。"他提起笔,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个圆,"凡持右手签章旧契者,不论来源,皆准录入归民算队初审名录。"笔锋一顿,最后一个"录"字力透纸背,"给那些把真账藏在地下十年的人......"他放下笔,望着帐外渐起的尘烟笑了,"一条见光的路。"
令出次日,金城郊外的官道上,一个穿粗布短褐的老丈正拄着枣木拐杖往敦煌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的背驼得厉害,可每一步都踩得极稳,鞋尖沾的泥里,隐约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那是当年司农署给仓吏系腰牌用的。
残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跟在身后,像根扯不断的线。
金城郊外的晨雾还未散尽时,老仓吏的枣木拐杖已叩响了玉门关的青石阶。
他的粗布短褐洗得发白,鞋尖沾的泥块里露出半截褪色红绳——那是三十年前司农署给仓吏系腰牌的旧物,此刻正随着他颤抖的手腕轻晃,像根细弱却坚韧的弦。
"官爷,"他仰头时,眼角的皱纹里凝着晨露,"小老儿王二牛,原是金城乙卯库的守仓役。
蔡参军走前塞给我半块碎陶,说'若见戴竹节冠、袖缀火纹的清账人,就带他去西坡老槐下的枯井'。"他从怀里摸出块黑黢黢的陶片,指腹反复摩挲那道火漆印,"昨儿个听说敦煌立了投匣,小老儿蹲在墙根听了半夜,听见'归民算队'四个字,腿肚子直打颤——这碎陶在我心口焐了十年,总算是能交出去了。"
赵弘的铁靴踏得地面咚咚响。
他解下腰间的铜铃刀掷给亲兵:"带二十个精壮的,跟我去西坡。"转头又瞥了眼老仓吏佝偻的背,放缓声音:"您带路,慢些走。"
枯井的青苔滑得人直踉跄。
赵弘扯下外袍系在腰间,单手攀着井壁的藤蔓往下挪时,阳光正穿透井口,在他肩头镀了层金。"底下有块青石板!"他的吼声震得井壁落土,"搬开!"
"哗啦"一声,覆板下的麻袋堆像沉眠的兽群醒了。
赵弘揪开袋口,金黄的粟粒顺着指缝滚落,砸在他手背凉丝丝的。"三十年了,"老仓吏趴在井沿,眼泪滴进粟堆里,"蔡参军说这些粮不是给董卓的,是替朝廷存的。
他说早晚会有清账人来,到时候......"他突然哽住,用袖口狠擦脸,"到时候要让老百姓知道,敦煌的仓没全烂。"
陈子元赶到时,井边已堆起小山似的麻袋。
他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粒粟,对着阳光看——颗粒饱满,干燥得几乎要发出脆响。"赵将军,"他起身时,衣摆扫过老仓吏膝头,"这些粮尽数移交火政塾,作'归民口粮储备'。"他没看老仓吏,目光却落在对方腕间的红绳上,"王伯,明日卯时来账政堂。
我要听你说,蔡参军当年在库里说了什么。"
老仓吏的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说出句"好",声音哑得像破风箱。
李息的回报是在申时送来的。
他掀帘时带进来半股风沙,怀里的羊皮卷还沾着驿卒的汗味:"哑泉驿的老卒说,火起当夜蔡参军没跑。
他蹲在残屋地上,用炭条在墙根写啊写,写得满手是血。
后来来了两个黑衣人,架着他往西北走——那方向是西域断道,过了玉门关就是沙漠。"
陈子元的笔停在通关文牒上。
最近十日的商路记录被他用朱笔圈出三行,最后一行的"西域药商"栏里,"蔡"字残印像道没愈合的伤口:"申报'赤驼胶',却连货单都写得潦草。"他冷笑一声,指节敲在"龟兹"二字上,"赤驼胶是黏文书的,他要走,是为把账带到更远的地方去。"
夜漏至三更时,账政堂的烛火突然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