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仓的烛火亮到三更。
郑玿跪在木柜前,手里攥着父亲的铜印。
印面"郑氏监守"四个字被他摸得发亮,印底却刻着"信不可私"——他从前只当是父亲随意刻的,此刻用指腹摩挲那凹痕,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这印不是郑家的,是仓的。"
他摸出腰间的短刀,刀尖抵住印纽,却在要落下时顿住。
烛火在铜印上跳了跳,"信不可私"四个字被照得透亮。
郑玿长舒一口气,将铜印轻轻放进红绸匣里,又在匣底压了张纸——是他昨夜写的《北岭仓存粮清册》,霉变粟种的数量和翻晒结果写得清清楚楚。
授印当日,晨时还飘着细雪,未到巳时竟全停了。
北岭仓前的空地上,推选石被擦得能照见人影,石顶搁着火政塾的监守印,印纽上的红绸在风里飘。
陈子元站在石旁,身后是七镇百姓,前排的老农攥着刻刀,断角羊镇的老妇抱着一篮胡饼。
"印从民来,权由账生。"陈子元的声音裹着北风传开,"这印不是给某个人的,是给守仓的规矩。"
郑玿跪在雪地上,抬头时见印纽上的红绸扫过自己的鼻尖。
他伸手去接,袖中突然滑出一页纸——是那年他偷偷开仓放粮后,被旧主撕碎的"降校试职"名录,焦黑的边缘还沾着血渍。
他望着那页纸落在雪地上,白的雪,黄的纸,像朵开败的菊。
"起。"陈子元伸手扶他。
郑玿起身时,靴底碾过那页名录,听见纸页碎裂的轻响。
他抬头望向北岭群山,山尖的雪在阳光下闪着光,像父亲当年塞给他的烤红薯,暖得人眼眶发酸。
金城深处,韦仲康之子蹲在案前。
他将"副料纸"残页和铜钥一起锁进新匣,又摸出毛笔,在匣底添了行小字:"信归处,亦是起点。"墨香混着松烟味散开来,他望着窗外飘起的细雪,忽然想起前日在街头听见的童谣——"北岭仓,粮满仓,守仓的,是咱庄"。
雪停了。
郑玿摸着怀里的监守印,指腹触到印底新刻的"民授"二字。
他转身看向仓房,见周稚带着学徒在挂《悬账监守誓词》,最上面一行字被风吹得翻卷:"我非主,乃守。"
远处传来驼铃声。
郑玿眯起眼,看见商队的影子爬上沙丘。
他摸出怀里的清册,指尖停在"霉变粟种"那行字上——明日,该去断角羊镇了,听说那里的百姓想在春播前,跟他商量件大事。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