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关隘的晨雾还未散尽,张校尉的商队已停在关卡前。
守关的小吏掀开车帘,霉味混着干草香涌出来——最上面码着几袋压得实实的粟米,下面却全是裹着草绳的陶罐。
"火政塾的?"小吏用竹片挑开一罐的封泥,炭饼的焦香混着铜腥飘出来。
他敲了敲罐身,粗陶发出闷响,又掀开罐底检查——没夹层,没暗格,连炭饼都烧得半红,看着和普通温罐无异。
"爷您瞧这货单。"张校尉搓着冻红的手赔笑,"陈先生说边地冷,补偿粮存久了要冻坏,特意让火政塾赶制的。
您放行,小的回头给您带两斤胡麻糖。"
小吏扫了眼朱笔批注的"火政塾特供",又瞥见押印上熟悉的"郑"字——这是郑玿前日刚发的"流通特许",当下把竹片一扔:"过吧!
郑大人最看重民生,这种好事儿可别耽误了。"
商队进仓城时,裴元昭正蹲在库房角落数假票。
他袖口沾着墨渍,面前铺了二十张票——都是照着户部样式摹的,骑缝印对得丝毫不差,连火政云纹都用特殊染料染过,在油灯下泛着和真票一样的幽蓝。
"大人,新到的温罐。"仓丁搬来木箱,"说是火政塾补偿用的。"
裴元昭漫不经心掀了个罐盖,炭饼的热气扑在脸上。
他正要盖上,指尖突然顿住——罐壁内侧有层极薄的铜网,在火光下泛着细不可察的银线。
"有问题!"他抓起陶罐冲向郑玿的官署,靴底在青石板上敲出急响,"这罐里嵌着铜网,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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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什么?"郑玿正就着烛火看《红票正名令》,闻言仰头大笑,刀疤随着笑声扭曲成狰狞的弧,"陈子元怕我们冻坏他的'信用',特意送温罐来养票!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他夺过陶罐往案上一放,"去,把所有假票都和这罐子搁一块儿。
告诉底下人,今后凡无此罐温养的票,都是伪票!"
裴元昭攥着陶罐的手在发抖。
他望着郑玿眼底跳动的烛火,突然想起三日前李息混进登记棚时,那道扫过票堆的余光——原来陈子元早就算到他们会用流程做盾,所以送温罐来当...当照妖镜?
同一时刻,敦煌城东南的暗巷里,李息正蹲在瓦檐下拨弄算筹。
他怀里的铜匣发出轻微的震动,那是陶罐里的隐线在传回数据。
"第三批,第七张..."李息的手指突然顿住,算筹"啪嗒"掉在青石板上。
他凑近铜匣,瞳孔因震惊而收缩——七张假票的标记竟没进库房,反而往学宫方向去了。
月上中天时,李息翻进学宫后墙。
他躲在桂树影里,看见东厢账房的灯还亮着。
门开处,一个白发老者捧着一叠票走出来,青布儒服洗得发白,袖口却绣着褪色的兰草纹。
"王匠头,这是这个月的薪俸。"老者将票递向扛着木梁的工匠,声音温和得像春风,"火政票难领,这些虽说是补票,可学宫认,你拿去找粮行换粮,该是够的。"
李息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认得这老者——十七年前黑水坡赈粮案,就是这个时任司农丞的陆明简,顶着被罢官的风险替无角户说话,在公堂上喊"民无信不立,官无信则亡"。
后来他被贬敦煌,成了个没人搭理的学宫祭酒。
"原来不是假票在骗官,是官在信假票。"李息摸着腰间的算筹袋,突然觉得掌心沁出冷汗。
他掏出绢帛记下最后一笔,转身时撞落一片桂叶,惊得老者抬头。
月光下,陆明简的目光扫过影里的李息,却只是温和一笑,低头整理起手中的票。
那些被郑玿视为棋子的假票,在他布满皱纹的掌心里,像极了当年他捧在公堂上的赈粮册。
陈子元的书斋里,李息的密报被烛火映得透亮。"七张假票直通学宫,经手者陆明简。"他捏着绢帛的手指微微发颤,突然想起初见陆明简时,那老头在城门口替流民写状纸,笔尖蘸的不是墨,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