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疮痍之上,唯一称得上“有序”的,只有青梧卫的营地。营盘扩大了数倍,占据了原先韦家私兵控制的几处要地。崭新的营帐整齐排列,如同雨后骤然冒出的灰色蘑菇。辕门前,几队盔甲鲜明的青梧卫士兵正在轮换值守,动作干净利落,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接近营地的行人。营地中央,巨大的校场上尘土飞扬,新招募的兵士正在老卒的呼喝声中,一遍遍地操演着最基本的劈砍格挡动作,汗水浸透了粗布衣衫,粗重的喘息声汇成一片沉闷的浪潮。营地里,铁匠铺的火炉日夜不熄,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是此刻邕州城最富有生机的节奏,刀剑、枪头、甲片正被源源不断地锻造出来。
岑仲昭站在东城门的箭楼高处。他身上那件玄青色的外袍下摆,被清晨微凉的、带着湿气的风吹得轻轻拂动。他微微眯着眼,目光越过那些忙碌的重建景象,越过那些在废墟间麻木地翻找着可用家什的百姓身影,投向更远的地方。初升的太阳才刚刚挣脱地平线的束缚,将鱼肚白的天际染上几缕微弱的、带着血色的金红。那光线,微弱地勾勒出城外远山的轮廓,也映照着他脸上深刻的疲惫与一种近乎凝固的凝重。
“大人,城内几个大粮商和布商代表递了帖子,想拜见您,商议…商议这战后民生恢复之事。”一名亲卫脚步轻捷地登上箭楼,在他身后几步外站定,低声禀报。
岑仲昭没有立刻回头,仿佛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告诉他们,青梧卫正在整肃军务,无暇细谈。所需粮秣布匹,按市价翻倍,着他们三日内备齐,直接运至城南军需仓。若有延误或短缺……”他顿了顿,目光终于从远方收回,转向亲卫,那双深邃的眸子在破晓微光下显得格外锐利,“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属下明白!”亲卫心头一凛,立刻躬身领命。这翻倍的市价是巨大的利诱,而“延误短缺”后面未尽的威胁,则是冰冷刺骨的利刃。岑大人这是在用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将城中残余的商贾财力和人心,牢牢吸附在青梧卫这辆刚刚启动的战车上。亲卫不敢耽搁,迅速转身下楼传令去了。
岑仲昭的目光重新投向那片在晨曦中艰难喘息的城池。青梧卫的重建,是他在废墟上竖起的第一根支柱,是权力和秩序的象征。收拢那些惶恐不安的富商,则是另一根支柱,关乎物资与稳定。这两根支柱,暂时撑住了邕州这摇摇欲坠的天。然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脆弱的平静之下,淤积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泥沼。影月盟的残渣、因韦家崩塌而失去平衡的隐世家族、那个如同幽灵般出现又消失的神秘祭司,还有……奉清歌身上那越来越令人不安的谜团。每一处,都像是一堆干透的柴薪,只需一点火星,就能将这表面平静的邕州彻底点燃。他按在冰冷垛口上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邕州城东南角,一片被战火彻底摧毁的贫民区深处。这里只剩下断壁残垣,瓦砾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和尸体腐烂的恶臭,早已被幸存者彻底遗弃。在这片死亡之地的中心,一座只剩下半截地窖的房屋废墟下,却隐藏着另一重天地。
狭窄的甬道向下延伸,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墙壁上每隔几步,便插着一支燃烧的火把,跳跃的火光在湿漉漉的石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如同无数不安的鬼魂在无声地舞蹈。甬道尽头,是一个勉强由几根粗大木桩支撑起来的、低矮得令人压抑的石室。空气污浊不堪,血腥味、汗味和泥土的霉味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进入者的胸口。
石室中央,跪着十几个身影。他们大多衣衫褴褛,身上带着或新或旧的伤痕,但眼神却出奇地一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仇恨与毁灭的欲望。他们的首领,一个身形精瘦、面色惨白如纸、唯有一双眼睛闪烁着病态红光的男人,站在他们面前。他穿着件肮脏不堪的黑袍,胸口绣着一轮残缺的血色弯月——影月盟的标记。他便是“血鸢”,影月盟在邕州残余力量中最为凶戾、也最为狂热的头目。
血鸢手中紧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他猛地划开自己的左掌心,动作狠厉,仿佛割的不是自己的血肉。暗红的血液立刻涌出,顺着他枯瘦的手腕滴落,在脚下冰冷的石地上砸开一朵朵细小的血花。他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将滴血的掌心高高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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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月在上!”血鸢的声音嘶哑刺耳,如同夜枭的厉啸,在狭小的石室里激起回响,“今日之血,祭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