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的一声,惊飞了檐下的夜雀。
苏若雪刚在武汉位置点下红点,楼下木楼梯便传来\"咚咚\"的急促脚步声。
染坊的赵二撞开厅门时,额角还挂着汗珠,手里攥着半片粗布,布边被火燎过似的蜷着,\"少东家!
码头上收破布的老陈说,今晨在装卸区捡到这半块,说和前日那卷纹路像得很!\"
顾承砚从账册里抬眼,指节在案上轻叩两下。
他注意到赵二袖管沾着靛蓝染料——这是染坊第三缸的颜色,说明他刚从染池边过来。\"放桌上。\"他声音平稳,目光却已黏在那半片粗布上。
苏若雪起身时带翻了茶盏,青瓷碎片在地上滚了两滚,\"承砚你看——\"她指尖刚要触上布纹,院外突然传来马匹嘶鸣。
青竹门帘被风掀起,青鸟的灰布长衫先扫了进来。
他腰间挂着的铜哨还在轻晃,那是巡夜队的标记。\"顾先生。\"他反手带上门,门框发出\"吱呀\"一声,\"方才跟踪那老妇到苏州河码头,她进了间竹篾棚子,半柱香后换了身粗麻短打出来。\"他解下腰间布包,倒出团皱巴巴的蓝布头巾,\"这是她翻墙时落下的。\"
顾承砚捏起头巾,嗅到股极淡的皂角香——不是市面上卖的胰子味,倒像手作草木灰皂的清苦。\"你说她断指?\"
青鸟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顾承砚案头那本《苏州织业志》。
书页正翻到\"民国七年织工罢工事件\",上面用朱笔圈着\"金阿秀\"三个字。\"右手食指、中指齐根而断,走路时右脚先点地,是旧伤。\"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当年苏州织机厂大火,金阿秀为救困在阁楼的小工,用断指抠开烧变形的窗棂。
后来巡防队通缉她,报上登过画像......\"
顾承砚的手指突然收紧,头巾边角在掌心勒出红痕。
他想起上个月在旧书摊翻到的《申报》合订本,民国七年八月十五那版,头版标题是《织工暴徒纵火潜逃,工部局悬赏五百银洋》,配图里的姑娘穿着月白短衫,眉眼清俊,右手缠着渗血的白布。\"她该是跟着南洋商队走了。\"他低声道,\"去年还有船主说在泗水见过穿蓝布衫的断指妇人卖绣品。\"
苏若雪突然抽走他手里的头巾,凑到烛火前。
橙黄的光透过粗麻,照出头巾内侧用白线绣的小梭子——三缕线,两寸长,正是苏州织娘行会的暗号。\"他们不是散兵游勇。\"她指尖抚过梭子纹路,\"从汉口的米商,到镇江的船户,再到我们收到的粗布......\"她转身拉开檀木柜,取出卷着红绸的地图。
绸子滑落时,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红点——从重庆到上海,沿江十三个城镇,每个点旁都标着日期。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临终前说,当年绣娘们用帕子传信,用经线记位置,纬线记时间。
我原以为是旧时代的故事......\"她在上海位置点了个新红点,墨迹未干便晕开个小圈,\"可你看,汉口的红点是上月初三,镇江是初九,我们收到第一块粗布是十二,今天......\"她抬头时眼尾泛红,\"今天是十七,正好五天一个。\"
顾承砚突然抓起案头狼毫,笔锋在宣纸上重重一顿。
墨汁溅在\"哑线计划\"四个字上,晕开团模糊的黑。\"他们在织网。\"他盯着地图上的红点,喉结滚动两下,\"我们还在查每条线的来头,人家已经把网眼织到我们脚边了。\"他放下笔,指节叩了叩那半片粗布,\"赵二,去通知所有作坊:从明早开始,每匹布多织一尺无标粗布,随货发往各地。
不问买家是谁,不管运到哪——\"他抬眼时目光如刀,\"就说这是顾苏织坊新出的'人情布',换个交情。\"
赵二攥着粗布样本退下时,门帘又被夜风吹得掀起。
苏若雪将地图重新用红绸裹好,手指在绸面上轻轻摩挲:\"哑线......是要做他们网里的一根线?\"
\"不是做线。\"顾承砚走到窗边,望着院外渐起的薄雾。
月亮被云遮住半边,照得青瓦像浸在墨里,\"是要让他们知道,这张网里,有根线会自己动。\"
三天后的夜来得格外急。
苏州河畔的\"福兴染坊\"刚关了门,后院突然腾起火光。
顾承砚赶到时,水龙队的铜泵正\"哐当哐当\"响,染匠们举着长竹竿扑打晾架上的火。
他站在街对面,看着火星子窜上屋檐,突然眯起眼——晾架上几匹未烧尽的湿布在水汽里泛着淡蓝,像是被谁用清水拓了幅画。
\"少东家!\"染坊的王掌柜浑身湿透跑过来,手里举着半幅布,\"火灭了才发现,这湿布遇水显纹路!
您看——\"
顾承砚接过布,水汽顺着指尖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