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黄浦江传来汽笛长鸣,她望着江面上往来的船只,忽然注意到船头插着漕帮的三角旗——那是专门运纸的船,纸捆得严严实实,连水都浸不进。
顾承砚抬头时,正看见她望着江船的侧影。
晨风吹起她鬓角的碎发,他忽然想起她说过"东风来了",此刻才明白,这风不只是从南京来的,更是要往更远处去的。
晨雾未散时,苏若雪的蓝布裙角已扫过顾苏织坊的青石板。
她抱着本旧账册冲进堂屋时,顾承砚正用铜尺压着长江航运图,笔尖在"江宁"二字上点出个浅痕。
"漕帮的纸船。"她把账册"啪"地拍在地图旁,翻开的页面上密密麻麻记着清明前各水路的货单,"三月三起,每天三十艘纸扎船走太湖水路,送江宁各祠堂的祭品。
纸人纸马用草纸糊的,浸水就烂——但装茧匣的箱子若混在最底下那层?"她指尖划过"纸扎行"三个字,"最显眼的祭品船,反而没人会翻。
且过闸时船身摇晃,寻常窃听器早震裂了,咱们的'心织之音'靠震频传,倒成了护符。"
顾承砚的笔杆在指节间转了半圈。
前世看过的《申报》旧闻突然浮上来:去年端午,日商特务在米船夹层搜出抗日传单,却对满载纸钱的船连眼皮都没抬——毕竟谁会在意给死人烧的东西?
他抬眼时,苏若雪正摩挲着袖口那朵蓝染的并蒂莲,那是前日他亲手给她染的,"好算计。"他屈指敲了敲账册,"但得找个信得过的人押船。"
"青鸟。"苏若雪几乎是立刻接口,"他跟了陈阿婆三年,连日本人的暗桩都没摸清他的底。"
堂外传来青石板被踩碎的轻响,青鸟的灰布衫角先探了进来。
他抱臂倚在门框上,眉骨处那道旧疤在晨光里泛着淡粉,"少东家要我当饵?"
顾承砚扯出张漕帮暗号图推过去:"明着押祭品船到苏州交界渡口,引便衣盯梢。
等船进太湖支流——"他用红笔在"鼋头渚"画了个圈,"故意让最上层的'祭品箱'落水。
你带人打捞两刻钟,那时真正的茧匣早被老漕帮换去运香灰的闷船了。"
青鸟的拇指蹭过图上的红圈,突然笑了:"好个调虎离山。
香灰船走夜航,舱底铺着三寸厚的炉灰,日本人的探子就算扒着船帮看,也只会当是给土地庙送的香火。"他把图折成小块塞进领口,转身时又顿住,"若雪姑娘,借你半块蓝印花布。"他指了指苏若雪袖口的染布,"闷船的船帆要补个补丁,得是你染的靛蓝——漕帮老舵只认顾苏织坊的手艺。"
苏若雪解下袖扣上别着的蓝布角,指尖在布边摩挲两下,到底没忍住叮嘱:"太湖风大,你多穿件夹袄。"
青鸟接过布时,指腹触到布料上还带着苏若雪的体温。
他垂眼应了声,再抬头时已恢复冷硬模样,大步跨出堂屋的身影被晨雾吞了个干净。
三日后的子夜,绣楼的窗棂被夜风吹得"吱呀"响。
苏若雪正往《残音卷》里夹防潮的樟树叶,忽听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刚探出头,就见陈阿婆扶着楼梯扶手往上挪,枯瘦的手攥着团银丝,"若雪姑娘,银丝震了!"
银丝在陈阿婆掌心抖得像活物。
苏若雪冲下楼时撞翻了茶案,青瓷碎片落了满地也顾不得捡。
她扑到案前时,陈阿婆已将银丝绕在铜簧上——九声震颤,像春蚕啃过九片新叶,尾音却打着旋儿往上挑,正是前日送出的"沪火尚存"的回环。
"窖启三日,候丝引火。"苏若雪的毛笔在宣纸上洇开个墨点,"南京的备脉窖开了!"她抬头时,顾承砚正站在门口,月光从他背后漫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手里攥着块青铜牌,是顾家祠堂最深处的"火种碑"拓片,"他们接住了。"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滚烫的热度,"现在,该我们把火种往江那边送了。"
陈阿婆颤巍巍摸出块丝帕,包起那团还在震颤的银丝:"老身去后巷烧柱香,给织娘们报个喜。"她弓着背往门外走,银簪上的碎玉在月光下闪了闪,倒像落了星子在头上。
顾承砚走到苏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