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进半开的窗,野菊的花瓣上凝着水珠,那枚银梭却比往常更亮些——梭背"芷"字的裂痕里,那抹红丝仍在,像被谁用细针挑着,固执地攀在青铜纹路上。
她赤着脚踩过青砖地,凉意从脚底窜到后颈,指尖悬在梭子上方半寸,终是轻轻覆了上去。
温的。
不是晨露的凉,不是铜器惯有的冷,是活人掌心焐过的温。
她喉头发紧,指甲无意识掐进掌心,突然想起昨日后半夜,她明明关了窗,野菊的花枝却歪向东侧,像是被什么外力拨弄过。"活谱引......"她咬着唇退后半步,木屐磕在妆奁角上发出轻响,转身从妆匣最底层摸出个青瓷小瓶——那是母亲留下的显影药水,专门用来显化织机暗纹的。
药水滴在红丝上的瞬间,整枚银梭像被点燃了。
红痕先是蜷成一团,接着"嗤"地绽开,在梭面上爬成一行小字。
苏若雪的手剧烈发抖,青瓷瓶当啷摔在桌上,溅出的药水在木纹里洇成暗花。"三月十七,子时,提篮桥东井,听风三遍。"她念出声时,尾音都在打颤,视线扫过床头那本《断兰织诀·终卷》,泛黄的纸页正摊在"活谱引"那章:"血丝入梭,非伤,乃引——以亲缘之血唤醒织机共鸣,传讯于后世。"
"母亲......"她捂住嘴,眼泪砸在银梭上,把"芷"字的裂痕都泡软了。
顾承砚是被跑堂的小福子喊来的。
他正蹲在染坊看新配的靛蓝染料,沾了满手蓝渍就往院里跑,推开门时门环撞在门框上,惊得苏若雪慌忙把银梭藏在身后。"阿雪?"他放缓脚步,看见桌上的显影瓶和那行未干的字迹,喉结动了动,"是林夫人的......"
"活谱引。"苏若雪把银梭递过去,指尖还在抖,"诀里说,亲缘之血才能唤醒。
可母亲......"她声音哽住,"她走了三年零七个月,怎么还能......"
顾承砚没接话,他捏着银梭凑到窗前。
晨光照进红丝纤维,他眯起眼,从怀里摸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这是他从现代带来的,总说"老手艺也要新眼睛"。"蚕丝里掺了铁屑。"他指给苏若雪看,"韧性比普通蚕丝强三倍,铁含量......"他突然顿住,"提篮桥地底有矿脉水,我查过工部局档案,那片地下水含铁量奇高。"
苏若雪的瞳孔骤然收缩:"东井......"
"对。"顾承砚转身翻出工场地契图,牛皮纸在桌上铺开,他的手指划过密密麻麻的标注,停在东北角一个极小的圆圈旁,"废弃排水井,标注着'通地下织坊通风道'。
林夫人当年管着织坊,不可能不知道这条密道。"他抬头时眼里燃着光,"七轴传音法——用井壁传声,水脉导震,当年苏州织局就用这个传密令。"
子时的提篮桥像口倒扣的锅。
青鸟抱着铜制听管走在最前,他的夜行衣沾了井边青苔,泛着幽绿的光。
顾承砚打着火折子,火星子在井壁上跳,照见砖缝里缠着的蛛丝——都是新的,显然近日有人清理过。"下去。"他把绳子系在腰上,苏若雪却抢过了绳头:"我来。"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听火心法是母亲教的,我听得更清楚。"
井里的潮气裹着铁锈味涌上来。
苏若雪踩在青鸟肩头下到井底,仰头看见顾承砚的影子在井口晃,像片被风吹动的叶子。
她摸黑贴住井壁,青鸟把铜管塞进她手里,冰凉的金属抵着耳骨,她闭了眼。
第一声风响传来时,她浑身一震。
不是自然风的呜咽,是有节奏的震颤,三长两短,像极了当年断梭会的暗号。
她想起七岁那年,母亲把她抱在膝头,用梭子敲着茶盏教她:"听火心法,要把风声当琴谱。
长音是宫,短音是商......"
"名单藏账底,火种在针尖。"
苏若雪睁开眼时,眼里有泪。
井壁的水珠顺着她的鬓角往下淌,滴在铜管上,发出"叮"的一声清响。
顾承砚在井口喊她的名字,她应了,声音却哑得厉害。
等被拉上去时,她的手还攥着铜管,指节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