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话。
青鸟掀开门帘冲进来,军靴上沾着江滩的泥沙,额角还挂着汗珠:“顾少!吴淞口的绿灯连亮七夜了!码头上的老船工说,往年最多亮三夜,今年像是要把三十年的灯油都烧完!”
顾承砚松开苏若雪的手,从抽屉里摸出个铜制的潮位尺。
这是他前日让青鸟去江边测的,尺身刻着密密麻麻的水位线:“昨夜灯亮时,水位到哪个刻度?”
“潮应三鸣。”青鸟抹了把汗,“老船工说,这是黄浦江的共振节点,江底暗礁会和潮声共鸣,传出去十里都听得见。”
顾承砚的指节抵着下颌,镜片后的目光突然亮得惊人:“他们不是在等我们。”他抓起案上的《江南织谱》,翻到最后一页,那里贴着张泛黄的灯语图,“这是令堂当年记录的‘终夜织鸣’——用灯塔的明暗模拟织机的节奏,把失传的织法编成灯语,每夜潮起时传一次。可三十年前那夜,她跳江了,灯语断在第七夜。”
苏若雪望着窗外渐起的江风,看见野菊的花瓣被吹得轻轻摇晃。
银梭还躺在案上,那道“泪痕”在风里泛着微光,像道没写完的信。
“顾少,那我们——”
“今夜。”顾承砚打断青鸟的话,目光落在苏若雪发间的银簪上,“备两盏防风灯,再找条能划到吴淞口对岸的小船。”他转身从柜里取出件藏青夹袄,披在苏若雪肩上,“多穿些,夜里江风凉。”
苏若雪摸着肩上的夹袄,忽然笑了。
这是前日她嫌他总穿西装单薄,亲手给他缝的,里子还绣了朵极小的野菊。
此刻夹袄裹着她的肩,还带着他身上的书墨香。
“去沙丘。”顾承砚望着远处被江雾笼罩的灯塔,声音轻得像句誓言,“不登船,只架起灯。”
江雾漫上来时,苏若雪看见他袖口里露出半截银梭的光。
那道“泪痕”还在,可这次她觉得,那不是冷的痕迹——是等了三十年,终于要被焐热的温度。
江雾裹着铁锈味漫过船舷时,苏若雪的手指在夹袄口袋里攥得发疼。
那枚银梭贴着她掌心,冷意透过布纹渗进来,倒比江风更像根刺。
顾承砚掌着船桨,藏青粗布袖口被夜露浸得发深,腕骨随着划水的动作一起一伏——她昨日在他旧西装里翻出的那截褪色丝绦,正系在他腕间,是她十岁时偷剪的帕子角,原想着等及笄时绣对并蒂莲送他。
“到了。”顾承砚的声音被风揉碎,却清晰撞进她耳里。
小船擦着沙丘的碎石滩停下,他先跳上岸,转身时袖口漏出半片银光——竟是把银梭别在了腰间。
苏若雪望着那抹光,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火要传给活人”,当时她只当是病中呓语,此刻却觉得那八个字正随着江浪拍在脚边。
青鸟从船尾摸出个铜匣,军靴踩得沙粒簌簌响:“鸣蝉副机调试过三遍,弦是苏州陆记的冰蚕丝,顾少说要应和灯语的震颤频率。”他蹲下身,将木架支在沙丘最高处,月光落进他鬓角的汗珠里,像撒了把碎星子。
顾承砚接过铜匣,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挑。
清越的颤音撞开江雾,惊起两三只夜鹭,扑棱棱掠过灯塔的光晕。
苏若雪望着那座老塔,石砖缝里的青苔在灯影下泛着幽绿,像极了母亲妆匣里那枚翡翠耳坠的颜色——她从未戴过,说“太凉,捂不热”。
“注意灯的明暗。”顾承砚的声音压得很低,镜片上蒙了层水汽,“令堂的灯语记录里,第七夜的节奏是‘三长两短’,对应织机提综的次数。”他屈指拨弦,第一声像春蚕破茧,第二声如筘齿扣线,第三声……
“灭了!”青鸟突然低吼。
苏若雪猛地抬头。
灯塔顶端那盏绿莹莹的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去,像被谁掐灭了灯芯。
江风卷着潮声灌进耳朵,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三十年前的今夜,母亲是否也站在这里,望着同样的黑暗,指尖攥着同样的银梭?
“叮——”
琴弦突然发出裂帛般的颤音。
顾承砚的指节泛着青白,盯着灯塔的目光几乎要烧穿雾气。
下一刻,那盏灯重新亮了,却不再是稳定的光晕,而是随着潮声起伏明灭,像有人在灯后举着块绸子,随着呼吸轻轻摇晃。
“是回应。”苏若雪脱口而出。
她想起父亲教她“听火”时的话——“织娘的魂在火里,火的呼吸在风里”。
她闭起眼,让江风裹着灯的明灭往耳朵里钻。
先是潮声里的沙粒响,接着是船桨拍水的轻响,然后……
“心到手不到,才是活脉……”
她的睫毛剧烈颤动。
这声音太轻,轻得像母亲给她梳头发时的絮语,可每个字都带着刺,扎得她眼眶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