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宣纸上那行歪斜的小字,喉结动了动,又想起染坊里王阿爹往水缸倒皂角水时,手腕上那道还泛着红的疤。
老匠人的手是拿惯了梭子的,这疤不像是被染缸烫的,倒像被什么利器划开的。
"承砚?"苏若雪的声音裹着桂花香飘过来。
她方才收纱时沾了鱼鳔胶的指尖正绞着帕子,眼尾还凝着查账时惯有的认真:"你唤我?"
顾承砚将血书推到她面前。
烛火在两人中间摇晃,把"纱厂地窖,非我所知,另有看守"几个字照得忽明忽暗。
苏若雪的睫毛颤了颤,帕子绞得更紧:"王总管在染坊二十年,连顾老爷都信他管着地窖钥匙......"
"问题就在这里。"顾承砚转身从书橱最上层抽出个檀木匣,铜锁扣上还沾着旧年的灰尘。
他开锁时指节抵着匣身,能摸到匣底刻着的"恒裕隆"三个字——这是顾家十年前盘下纱厂时的地契附录。"我祖父买下纱厂时,原东家是苏州织户陈姓一脉。"他翻开泛黄的纸页,指腹划过一行极小的批注:"双钥共锁,厂东执外钥,监工长老执内钥。"
苏若雪凑过来看,发梢扫过他手背:"长老?"
"断梭会的监工长老。"顾承砚的指节叩在纸页上,"这是江南织工的老规矩,防止厂东私吞织户血汗钱。
最后一任长老叫陈怀瑾,王慎言的师父。"他翻到附录最后一页,死亡证明上的日期刺得人眼疼:"1932年3月,病逝于苏州。"
"病逝?"苏若雪突然抓住他手腕,"王阿爹上个月还说,他师父临终前把半块玉牌塞给他,说'守好织脉'。
可玉牌......"
"玉牌在山本的保险柜里。"顾承砚替她说完,"王慎言以为师父的钥匙随玉牌一起被日本人抢了,可血书说他'非我所知',说明陈怀瑾根本没把钥匙传给徒弟。"他抓起案头的《江南织谱》,翻到夹着银杏叶的那页,批注上"织脉之守,不在力,而在默"几个字被他的指甲压出浅痕,"陈怀瑾有个独子,陈默之。"
窗外忽然传来叩窗声。
青鸟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像只敛翅的鹰:"苏州老坊户籍查到了。
陈默之,三十七岁,法租界惠民洗衣局工头,每月初七必去龙华寺上香。"他推窗进来时带起一阵风,把血书吹得掀起一角,"洗衣局的人说他总把衣服叠得方方正正,连领口折痕都不差半分。"
顾承砚的眼睛亮了。
他盯着"默之"两个字,忽然笑出声:"默守,默守......陈怀瑾给儿子取这个名字,是要他默守织脉啊。"他转头看苏若雪,目光里烧着团火:"若雪,明日你替我去惠民洗衣局。"
"做什么?"苏若雪的手指在桌沿轻轻一叩,已经猜到了几分。
"寻旧染方。"顾承砚从柜中取出一匹青如远山的纱,"这是用雨前桑叶水染的云雾青,陈怀瑾当年最得意的染法。
你拿这匹纱去,就说顾家要重制老染方。"他替她理了理鬓角,"陈默之要是验布时手顿一下,问你'是不是加了三更露',你就答'七夜火候'。"
苏若雪接过纱匹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
她望着他眼底的锋芒,忽然想起三年前顾府花园里,那个被说成纨绔的少年蹲在蚕房里数蚕龄的模样。"好。"她把纱匹拢进怀里,发间的野菊花随着动作轻颤,"我明日一早就去。"
第二日晌午,惠民洗衣局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
苏若雪踩着青石板进去时,正看见个穿靛蓝粗布衫的男人蹲在洗衣盆前。
他背对着门,脊梁挺得像根青竹,手里搓洗的白衬衫领口已经泛了黄,却被他搓得比新的还干净。
"老板在吗?"苏若雪的声音像沾了晨露的银铃。
男人直起腰转身。
他面容清瘦,眼角有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却把苏若雪怀里的云雾青看得仔仔细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