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
这一拍用了巧劲,正按在织工常犯的肩井穴上,王慎言的咳嗽猛地顿住。
"明晚子时,顾家染坊废井。"顾承砚走到门边,又回头,"带件东西——你当年藏在山本织机房墙缝里的调频手册。"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见王慎言颤抖的手。
他盯着掌心里的半张船票,指节捏得发白,突然低笑一声,那笑声像砂纸擦过锈铁:"你以为我不......"
话没说完,顾承砚已经带上门。
门外的风卷着梧桐叶打旋,隐约传来巡捕房的警笛声。
他摸了摸怀里的染丝,丝面还留着王慎言掌心的温度——那温度里有挣扎,有不甘,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被唤醒的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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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顾家绸庄的方向亮起一盏灯。
苏若雪该是在等他,就像等一轴即将展开的新绸,经线纬线都已备好,只等第一梭穿过去,就能织出整片天地。
王慎言的吼声响在漏风的破屋里,震得窗棂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他蜷缩在竹榻上,指节捏着船票边缘,竟将那薄纸攥出了血印子。
三年前东京实验室的白炽灯在眼前晃,共振的织机声像钢针往太阳穴里扎,山本的翻译官操着夹生上海话笑:"王技师,这鸣蝉机的脾气,比你们江南的蚕宝宝难伺候多咧。"他突然剧烈咳嗽,药渍斑斑的衫子被冷汗浸透,却仍瞪着顾承砚的背影——那道背影在门框上投下的影子,竟比三年前在恒裕隆织机房里见到的更挺拔。
顾承砚没急着走。
他背对着门,月光从他肩侧切进来,在地上铺了半块银霜。
听见"若雪誊录'伪心诀'那夜"时,他睫毛颤了颤——苏若雪曾说过,那年冬夜她抄完最后一页账本,窗台上落了层薄雪,有个人在院外站了半宿,脚印把青砖都焐化了。
此刻他转身,看见王慎言发红的眼尾挂着泪,那泪不是哭,是被旧伤灼出来的。
"活梭被织机绞过,才知道经纬该往哪走。"顾承砚走回榻边,屈指叩了叩床头的染丝匣子,"山本要的是你的手,我要的是你的眼。
你替他修十年织机,他连调频手册的皮都不让你碰;我给你恒裕隆的钥匙,你想看哪台机子的芯子,拆。"他蹲下来,与王慎言平视,"你说你偷技报国被当内鬼——那你猜猜,为什么我能摸到你藏在墙缝里的手册?"
王慎言的呼吸突然一滞。
三年前某个暴雨夜,他用指甲在墙缝里抠出个洞,把抄满数据的本子塞进去时,分明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他以为是山本的暗探,却只看见满地水洼里自己发颤的倒影。
此刻顾承砚眼里的光,像根针戳破了他绷了三年的茧:"你......"
"我阿爷临终前把半本《恒裕隆匠籍残册》塞给我。"顾承砚从怀里摸出块帕子,替他擦掉额角的药渍,"上面写着'王记织工,三代单传,善调鸣蝉机'。"他指尖点在王慎言腕间的老茧上,"这茧子是织机磨的,不是算盘。"
竹榻下的蟋蟀突然噤了声。
王慎言望着顾承砚掌心里的半张船票,又望了望染丝匣子——那幽蓝的丝面泛着光,像极了他二十岁那年在苏州河上见过的晨雾。
他喉结动了动,突然抓住顾承砚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我要见若雪。"
顾承砚没挣开,反而笑了:"明晚子时,顾家染坊废井。"他抽回手,把船票塞进王慎言枕头底下,"她会在井边点盏琉璃灯——和你当年在苏府后园偷看过的那盏,一个模子。"
三日后的顾氏绸庄前,青石板路被秋阳晒得发烫。
王慎言穿着洗得发白的纺绸衫,站在朱漆大门前,手里攥着顾承砚让人送来的聘书。
绸庄的学徒们围在两侧,有几个年纪小的交头接耳:"听说王师傅要当古织技顾问?" "月钱比账房先生还多?"
门楼上的铜铃叮铃一响,苏若雪扶着门框出来。
她穿月白立领衫,发间别着枚青玉簪,远远望过来,眼尾的泪痣像点了颗朱砂:"王师傅。"她声音轻,却像根细针戳进王慎言的耳膜——三年前他在苏府外冻了半宿,听见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她隔着窗棂说的"慎言哥哥,天凉了"。
王慎言喉结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