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孙二娘扶起他,“人死不能复生,您再伤心也没用。张青当年确实是犯了事儿,官府画影图形抓他,他不敢回去,也是怕连累翠儿姑娘。这些年他心里头,怕是没一天安稳过。”
她从后厨端出刚炖好的鸡汤,盛了一碗递给老汉:“这汤您喝点,暖暖身子。有啥话,咱慢慢说。您要是信得过俺们,往后就把这儿当自个儿家,俺们给您养老送终。”
老汉看着鸡汤,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张青,眼泪掉得更凶了:“俺不要你们养老!俺就想知道,翠儿走的时候,是不是很孤单?”
张青磕了个头,额头磕在青砖上“砰砰”响:“是俺对不住她。大爷,您说吧,要俺做啥才能赎罪?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俺眉头都不皱一下!”
“俺要你……”老汉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俺要你把翠儿的坟迁到郓城来,离你这铺子近点。她这辈子没盼来你,死后……就让她看着你这铺子吧。她不是想开个小铺子吗?看着你的铺子,就当是她自己开的了。”
张青猛地抬头,眼里闪着光:“成!俺明天就去!您说在哪,俺就把坟迁到哪!”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点微光。孙二娘找了件干净的棉袄给老汉换上,又让张青在后厨搭了张临时的床。“大爷,您今晚就在这儿歇,明儿个天亮,让张青陪您去接翠儿姑娘回家。”
老汉点点头,抱着那个布偶,蜷在床上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泪痕。
后半夜,张青蹲在灶前,手里捏着那块绣着“青”字的布,一言不发。孙二娘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想啥呢?”
“想翠儿当年的模样。”张青的声音很轻,“她总爱穿件蓝布衫,梳两条麻花辫,蒸的糖包甜得能齁死人,可俺就爱吃她做的。”他笑了笑,眼泪却又掉了下来,“俺当年跑的时候,偷偷在她枕头下塞了五十两银子,不知道她花了没……”
“花了,肯定花了。”孙二娘握住他的手,“她用那银子,好好活着,等了你那么多年,这就够了。”
天快亮时,老汉醒了,见张青还蹲在灶前,便走过去,把那个布偶放在他手里:“翠儿说,这布偶要是成了型,就让娃穿着红肚兜,跟你学杀猪……她总说你虽说是打家劫舍的营生,可心是好的,见了乞丐总会给两个铜板……”
张青把布偶揣进怀里,像揣着块滚烫的烙铁:“大爷,俺这就备车,咱现在就去接翠儿姑娘。”
孙二娘找了身新做的衣裳,让张青换上:“穿体面点,别让翠儿姑娘看着寒碜。”又往车上放了些祭品——翠儿爱吃的糖包、张青最拿手的滚油泼猪肠(用素油做的,怕惊了亡灵),还有两坛好酒。
车轱辘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发出“吱呀”声。老汉坐在车上,手里攥着那块布,张青赶着车,背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长。孙二娘站在铺子门口看着,忽然觉得这雨下得值——把前尘旧事都冲刷出来,该认的认,该赎的赎,总比埋在心里烂掉强。
铺子里的蒸笼又冒起了热气,新的一天开始了。买包子的街坊陆续来,见孙二娘眼圈红着,都问咋了。她笑着摆摆手:“没事,让烟呛着了。来,刚出笼的糖包,给娃拿两个!”
有人说起昨晚的事,猜那老汉是张青的啥亲戚。孙二娘没多说,只道是“远房大爷,来走亲戚的”。江湖上的事,有些能说,有些不能说,就像包子里的馅,有的能让人尝出咸淡,有的却得藏着,自己慢慢品。
傍晚时分,张青和老汉回来了,车上多了口薄皮棺材。他们没说话,默默地把棺材停在后院,又在老槐树下挖了个坑,把翠儿的坟迁了过来。张青跪在坟前,烧着那些糖包和祭品,嘴里念叨着:“翠儿,俺接你回家了。以后咱就住这儿,天天能看着铺子,就像你当年想的那样……”
老汉蹲在旁边,往火堆里添着纸钱,脸上没泪了,眼神却空落落的。
孙二娘端来两碗热汤,递给他俩:“天凉了,喝点汤暖暖。往后啊,这铺子就是你们的家,翠儿姑娘看着呢,咱得好好过日子。”
张青接过汤,手还在抖。孙二娘忽然发现,他脸上的疤好像没那么狰狞了,或许是眼泪洗过的缘故,竟透着点柔和。
夜里关了铺子,孙二娘坐在灯下缝东西。张青凑过去一看,是个红肚兜,上面绣着个小猪图案,针脚跟那个布偶很像。“你这是……”
“给翠儿姑娘的娃做的。”孙二娘笑着说,“虽说没出世,可咱得让她知道,你心里记着她,记着你们的娃。就像街坊说的‘孟姜女哭长城’,人不在了,念想还在,就不算真的没了。”
张青把她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二娘,俺这辈子,欠你的太多了。”
“欠啥?”孙二娘捶他一下,“你是俺男人,你的事就是俺的事。再说,翠儿姑娘是个好女子,咱帮她,也是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