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一个穿粗布棉袄的老汉缩着脖子,手里攥着个油布包,眼神直勾勾盯着蒸笼。孙二娘瞅见他,多递了个素包:“大爷,拿着吧,下雨天凉,填填肚子。”
老汉哆嗦着手接过去,咬了一口,忽然“哇”地哭了。满铺的人都愣住了,孙二娘连忙把他扶到灶边暖和处:“大爷,咋了这是?”
老汉抹着泪,打开手里的油布包——里面是块洗得发白的粗布,布上绣着个歪歪扭扭的“青”字。“这布……你们认得吗?”他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张青添柴的手猛地一顿,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脸上的疤格外清楚。他盯着那块布,喉结动了动:“这……这是二十年前的针脚,你从哪得来的?”
老汉哭得更凶了:“这是俺闺女的嫁妆布!她当年嫁给个姓张的后生,那后生脸上有道疤,跟你……跟你这疤一模一样!”
孙二娘心里“咯噔”一下,给老汉倒了碗热水:“大爷,您慢慢说。您闺女叫啥?那后生是啥模样?”
“俺闺女叫翠儿,”老汉捧着碗暖手,“那后生说他叫张青,会点拳脚,说是要去快活林讨生活。成亲第三年,他说去城里买年货,就再也没回来。翠儿等了他五年,去年冬天染了风寒,没了……”
张青的脸瞬间白了,手里的火钳“哐当”掉在地上。孙二娘连忙扶住他,见他嘴唇哆嗦,眼神直愣愣的,知道这事怕是撞在了他心口上——张青年轻时在快活林闯荡,是用过“张青”这个名字。
“大爷,”孙二娘的声音放软了,“您说那后生脸上的疤,是在左边还是右边?”
“左边!”老汉肯定地说,“从眉骨到下巴,跟你当家的这疤分毫不差!他还说过,他最会做的菜是‘滚油泼猪肠’,说这菜得用老坛酸菜打底才够味……”
张青猛地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肩膀抖得厉害。孙二娘心里透亮了,这老汉嘴里的“张青”,十有八九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当年他在快活林打伤人命,仓皇跑路,怕是压根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妻子,更不知道她已经不在了。
雨下得更大了,铺子里的人悄悄走了大半,剩下的也都竖着耳朵听。孙二娘往灶里添了把柴,对老汉说:“大爷,您先在这儿歇歇,俺去给您下碗热汤面。”
拉着张青往后厨走时,他的手冰得像块铁。“是俺……”他声音哑得像磨石头,“当年俺打伤了蒋门神的徒弟,官府到处抓俺,连夜跑了,压根没敢回去辞行……俺以为她会改嫁……”
“别说了。”孙二娘打断他,往他手里塞了块刚蒸好的红糖糕,“先把这口咽下去。不管咋说,人都没了,你现在急也没用。”
张青把红糖糕攥得稀碎,眼泪顺着疤沟往下淌:“她当年总说,想在镇上开个小铺子,卖她蒸的糖包。俺说等俺在快活林站稳脚跟,就接她来……”
孙二娘拍了拍他的背,心里酸溜溜的。她知道张青不是薄情的人,只是当年江湖险恶,身不由己。就像街坊说的“陈世美负秦香莲”的戏文,可真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里头的苦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正劝着,前堂传来老汉的咳嗽声。孙二娘出去一看,见他正翻那个油布包,里面除了那块布,还有个小布偶——是用碎布拼的小猪,针脚歪歪扭扭,却缝得结实。
“这是翠儿给未出世的娃做的。”老汉抚摸着布偶,“她怀了三个月,说要是个小子,就叫‘小猪’,好养活……”
张青不知啥时候站在了门口,盯着那布偶,突然捂着脸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孙二娘这辈子没见他这样过,当年在十字坡被官府围堵,他挥着朴刀都没皱过眉,如今却被个布偶击得溃不成军。
“当家的,”孙二娘走过去,把他扶起来,“这事儿咱得面对。大爷年纪大了,淋了雨,又伤心过度,不能再折腾了。”
张青抹了把脸,通红的眼睛看着老汉:“大爷,对不起……俺就是那个张青。”
老汉浑身一震,手里的布偶掉在地上。他盯着张青的脸,看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突然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你这个杀千刀的!”老汉的声音嘶哑,“翠儿等你等得眼睛都瞎了!临死前还攥着这块布喊你的名字!你咋还有脸活着!”
张青没躲,硬生生受了这巴掌,脸上的红印子跟疤摞在一起,看着格外扎眼。“是俺混蛋。”他“咚”地跪下,“大爷,您打俺骂俺都行,只要您能消气。”
孙二娘刚要劝,老汉却哭倒在地:“俺打你有啥用?翠儿活不过来了!她当年为了等你,拒绝了多少好人家?她说你不是负心汉,是有难处……她到死都信你啊!”
铺子里静得只剩下雨声,灶上的笼屉“滋滋”冒热气,却暖不了这满室的悲凉。孙二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