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喷香的稀粥。
官兵们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亲眼看见,锅里的米粥每被盛走一碗,锅底便会重新涌出一股,不多不少,正好补上那一碗的亏空。
那口锅仿佛连接着一个无穷无尽的粮仓。
就这样,柴未添一根,米未加一粒,一口锅,一膛火,竟让数百饥民安然度过了七天。
第七日傍晚,天空乌云密布,一场迟来的甘霖倾盆而下,解了周遭郡县的旱情。
流民们纷纷跪地叩拜,而后各自散去,寻生路去了。
官兵见状,也悄然撤防。
事后,村里的管事悄悄清点账目,却发现村中公仓里的存粮一粒未少。
他将结果告诉阿耕,阿耕只是擦拭着那口大锅,平静地说:“人心要是诚,灶火就能把虚的变成实的。那粥,是他们自己心里熬出来的。”
秋意渐深,一夜,阿耕做了个梦。
他梦见关平站在一片金黄的麦田尽头,一身戎装,手中却握着一卷已经残破不堪的兵符。
他望着阿耕,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身影便消散在风中。
阿耕猛然惊醒,院子里传来“吱呀呀”的声响。
他推门一看,只见院中的石磨竟在无人推动的情况下,自己缓缓旋转。
月光下,磨盘缝隙里漏出的面粉,竟泛着一层淡淡的红光。
他没有惊慌,只是默默收起那些面粉。
天亮后,他将这些泛着红光的面粉揉进面团,烙成了一张张大饼,分给了村里负责夜间巡逻的几个壮丁。
当夜,所有吃了饼的巡夜人,都做了同一个梦。
他们梦见自己回到了金戈铁马的战场,赤面长须的神将身披黑甲,端坐中军,身后是队列森严的黑甲军士。
大雾弥漫,刀未出鞘,仅凭那股沉默的威压,便让对面的千军万马心惊胆寒,溃不成军。
次日,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送抵京城。
边关急报:北狄趁夜偷袭雁门关,即将破城之际,平地忽起狂风,卷起漫天黄沙,竟在关前筑成一道坚不可摧的沙墙。
狄人惊为天助神兵,军心大乱,仓皇败退五十里。
朝廷上下为之震惊。
捷报之后,紧随而来的便是对这“异象来源”的追查。
蛛丝马迹顺着官道一路向南,最终指向了地图上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讲理坡。
冬至前夕,京城,钦天监夜观天象,监正连夜叩开宫门,呈上了一份让他心胆俱裂的奏报:紫微星黯淡偏移,帝星蒙尘,更有一缕雄浑赤气自南贯入南斗,其源头,正在一处民间无名之地。
皇帝在御座上彻夜未眠。
次日早朝,他将奏报掷于群臣面前。
宰相出列,力主立刻派遣大队人马前往彻查,若真有异象,当即收归国有,设坛立庙,行国家级祭祀,将这股力量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以防民心失控,酿成大祸。
太子却上前一步,躬身谏言:“父皇,昔年太祖皇帝定鼎天下,亦有无数祥瑞之地,太祖却拒不敕封,言‘香火自在人心,不在庙堂之高’,方有我朝百年百姓安乐。如今这股赤气源自民间,其根在诚,其本在心。若以雷霆之势强征强取,恐失其真,反惹天怒。”
君臣争执不下,殿内气氛凝重如铁。
就在此时,侍立在皇帝身侧的御前大总管,悄无声息地凑近,用只有皇帝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陛下,昨夜……昨夜万寿宫主殿的所有烛火,无风自灭。唯独偏殿那只先祖皇帝用过的粗陶碗里,残茶未凉,碗底……碗底浮现出一个血色的‘慢’字。”
皇帝握着龙椅扶的手猛然一紧,骨节发白。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殿内落针可闻。
最终,他疲惫地挥了挥袖,示意退朝,自己则一言不发地走入了深宫。
而在千里之外的讲理坡,冬日的寒风已经带上了刺骨的意味。
阿耕正蹲在自家灶前,将一双新编的、纳得厚实紧密的草鞋,仔仔细细地放在了灶边那个专属的小凳子上。
他拍了拍鞋底的草屑,对着跳动的火苗,轻声说道:“今年冷得早,关老爷子,您出门的时候,可得多穿一点。”
灶膛里,那朵橙红色的火苗,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不急不缓地,轻轻跳了三下。
村口那条通往外界的山路上,几片枯叶被风卷起,打着旋儿,飘向了远方,仿佛在迎接着什么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