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柱随之散去,天地间的威压一扫而空。
然而,预想中的宁静并未降临。
村中,田垄间,那些正在为春分忙碌的农人几乎在同一时刻停下了手中的锄头。
他们惊愕地低下头,发现脚下的大地正在发生异变。
那些原本只是用来标记星辰方位、辅助农时的青金色纹路,此刻竟像活了一般,不再是静止的星图,而是缓缓流淌,最终凝聚成一行行细若蚊足的先秦篆文。
“王家二牛,去年冬借麦种半袋,许诺开春还,利息为三升新麦。”
“李家寡妇门前水缸,张三代为挑满,至清明节前,不取分文。”
“村塾老夫子,教村东顽童‘阿毛’识字三百,约定束修为一篮新熟的鸡蛋,至今未取。”
这些家长里短的口头约定,邻里间的微小人情,从未有过任何纸面记录,全凭人心一杆秤。
此刻,大地仿佛成了一本无边无际的账簿,将这一桩桩,一件件,公之于众,字迹清晰,分毫不差。
村民们面面相觑,脸上的惊异很快变成了敬畏与羞愧。
有人想起了自己遗忘的承诺,有人记起了旁人未曾索要的恩惠,一时间,田埂上竟无人言语,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关平跪在父亲消失的地方,伸手抚摸着地面上浮现的篆文。
泥土温润,带着一股新生的气息。
他忽然明白了,父亲临终前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平儿”,不是不舍的牵挂,而是一种沉重无比的交付。
他将自己一生所守的“规矩”与“本心”,不只是交给了关平,而是通过这场天地为证的仪式,彻底融入了这片土地,交还给了这世间所有依靠土地为生的人。
从今往后,不再需要一个“守滩人”去监督,因为天地会亲自记账,人心会自己衡量。
他缓缓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三日后,村里的“讲理坡”召集了全村老少。
这是村里不成文的规矩,凡有大事,皆在此处共议。
关平站在那块被岁月磨得光滑的青石上,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而忐忑的面孔。
“我提议,废除村中所有与‘老关头’相关的禁忌条文。”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一位白发苍苍的族老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起来,惊声问道:“平娃子,你是说……连祖上传下的《无碑约》也要破了?”
《无碑约》,是村子立足的根本,约定村民生不立传,死不立碑,一生功过,只存于人心与天地之间。
老关头更是将此约奉为圭臬。
关平摇了摇头,语气平静而坚定:“约,不可破。但,可续。”
他从怀中取出一截早已备好的木炭,在族老们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走到讲理坡中央那块作为议事台的巨石前,深吸一口气,一笔一划地在石面上增补上最后一款条文:
“凡此后生,不得以‘关’姓自居为荣,然若有人行善举而被他人称‘像老关头’,当默受之,不辩不解,如风过林。”
写完,他放下木炭,转身面对众人。
坡上一片死寂,村民们咀嚼着这句看似矛盾的话,渐渐地,眼中流露出明悟的光彩。
这并非摒弃祖辈的荣耀,而是将那份荣耀化作了人人可行的准则。
真正的守护,不是供奉一个名字,而是践行一种精神。
当晚,村中发生了一件奇事。
三十六户人家的灶膛里,在饭菜将熟之时,不约而同地跃起一缕淡青色的火焰。
那火焰温而不烈,将锅中的饭食蒸腾出前所未有的香气。
更奇的是,在那缭绕的饭香里,许多人都恍惚听见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咳嗽,像极了当年老关头在河滩上受了风寒,却依旧乐呵呵为大家守夜时的模样。
消息很快传到了京城。
天子感念老关头守护一地安宁之功,更惊异于天地显文的奇景,遂下旨,遣使者前往,欲封其子关平为“护农侯”,赐京师府邸,良田千亩。
使者一行快马加鞭,抵达村口时,只见一位白发老者正拄着拐,慢悠悠地清扫着地上的落叶。
使者上前,傲然勒马问道:“老丈,此地可有关平此人?”
老者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伸出满是褶皱的手,指向远处烟火缭绕的田间:“你说的是关家那个后生吧?喏,在那边教娃们识礼呢。”
使者顺着他指的方向寻去,只见一个身着粗布短打的青年,正跪在泥泞的秧田里,双手沾满污泥,耐心地帮一个老农扶正新插的秧苗。
一群七八岁的孩童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