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使者清了清嗓子,宣读了来意。
那青年直起身,用还算干净的衣袖擦了把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官爷,您怕是找错人了。我爹娘给我取的名字,叫阿耕。”
使者眉头紧锁,他不信这等奇人之后会是个普通农夫。
他立刻命人调来本地户籍黄册,翻开一看,顿时愣住了。
黄册上,村里所有原本姓“关”的人家,不知何时,已尽数改姓为“简”。
他再追问族谱,村民们却告诉他,族谱早在十年前的一场祭火中焚毁了,只在祠堂的残垣上留下一句祖训:“吾祖无名,故子孙不敢居名。”
使者无功而返,将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奏报给皇帝。
龙椅上的天子沉默了良久,最终没有降罪,反而下了一道出人意料的旨意。
他命人将那枚已经铸好的“护农侯”金印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投入熔炉,重新铸成了一口硕大的铁锅,千里迢迢送到了村里的公共灶房。
锅底,只刻了四个字:
炊烟即祀。
而那枚随着父亲的蓑帽一同升天,最终化作赤红花瓣的神秘花籽,并未如人们所想那般消散于天地。
它穿过云层,越过山川,最终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千里之外,西北荒原上一处早已废弃的驿站。
第二日清晨,驿站里唯一的驿卒,一个干瘦的老汉,像往常一样从灶膛里掏出尚有余温的草木灰,准备生火。
他没有注意到,一颗比沙砾大不了多少的红色种子混在了灰烬里,被他随手撒在了驿站门前那片龟裂的旱地上。
七天之后,奇迹发生了。
就在那片寸草不生的土地上,竟直挺挺地长出了一株无叶之茎。
那茎通体晶莹,宛如羊脂白玉雕琢而成,顶端则悬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露珠,无论白日暴晒还是夜晚风寒,始终不坠不散。
更奇异的还在夜里。
夜深人静之时,守驿站的小孙子偶尔会发现,那颗露珠内部会闪过一些短暂的幻影——有时是边关的戍卒在风雪中分食最后一块干粮;有时是穷酸的书生冒着大雪,将一个素不相识的盲眼老人背过冰封的河流;有时则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脱下自己身上唯一一件御寒的棉衣,轻轻盖在了一条瑟瑟发抖的流浪狗身上。
那孩子看不懂其中的深意,却莫名地感到一种触动。
从那以后,他每天都会自觉地多去几里外的水源地挑一担水,浇灌那株奇怪的植物,吃饭时也再不肯浪费一粒粮食。
十年过去,昔日的废弃驿站周围,竟奇迹般地出现了一片小小的绿洲。
往来的商旅和流民渐渐在此聚集,形成了一个新的聚落。
人们称此地为“守心驿”,却无人知晓它的真正源起。
又是一年春分。
当年的阿耕,如今也已是白发苍苍的关平,他卧在病榻上,气息微弱,似乎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茅屋窗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沉稳而有节奏的犁地声。
那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翻土的动作都仿佛踩着节拍,正是村里代代相传的《春秋》开篇农谣的韵律。
家人被惊醒,推开窗户向外查看,却见月光下的田地里空无一人。
然而,一道道崭新的犁沟却在他们眼前自行开垦,泥土翻滚,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劳作。
那犁沟一路延伸,犁出的青金色纹路如地脉般缓缓跳动,最终竟直抵关平的茅屋窗下。
病榻上的关平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勉强撑起身子,望向窗外那片自行耕作的田野,嘴角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轻声说道:“今年……不用等我领犁了。”
话音刚落,屋内那盏早已油尽灯枯的油灯,竟无风自燃,火苗一连摇曳了三下。
映在墙上的影子,也在此刻发生了变化——原本孤单瘦削的身影旁,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苍老而伟岸的轮廓。
一老一少,两个影子并肩而立,共同握着一把虚幻的犁把,随着窗外的犁声,缓缓向前。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早起的村民惊奇地发现,讲理坡那块议事石凳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东西——是关平那件早已洗得发白的旧蓑衣。
蓑衣被叠得整整齐齐,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有人好奇地拿起蓑帽,发现在帽檐的内侧,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小字:
“交给下一个不怕慢的人。”
而在遥远的东海之滨,一个世代以打渔为生的渔家灶膛深处,一枚无人察觉的赤红色花籽,正紧紧贴着温热的灶壁。
它的种皮已经微微裂开,一抹红得耀眼的嫩芽,正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似乎在静静等待着,第一缕点燃人间烟火的晨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