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昨日还在土丘旁捏泥人的孩童缩着脖子凑过来,最小的那个踮脚去碰最近的锄头,被姐姐一把拽住手腕:“阿娘说动不得!昨夜王婶子梦见云栖奶奶骂偷麦种的人,锄头沾了怨气,摸了要肚子疼的!”
锈迹从锄刃的豁口处爬出来,像暗红的血线沿着木柄蜿蜒。
青梧踩着湿滑的田埂赶来时,正见老妇王婶子跪在土丘前,灰白的发髻被雨打湿,贴在瘦得凹陷的后颈上。
她的膝盖压着泥坑,手里攥着半块发黑的麦种,哭腔混着抽噎:“我就多抓了一把……想给小孙子留口甜的,云栖奶奶在梦里瞪我,说‘田养人,人负田’……”
青梧的鞋尖碾过一片被雨打落的稻叶。
她记得三年前云栖在晒谷场教人种冬小麦,也是这样的雨天,那姑娘裹着粗布蓑衣,手指冻得通红,却把最后半袋种子塞进她怀里:“青梧,荒年里多藏一把种,是良善;丰年里多藏十把种,就成了贪心。”
“王婶。”她蹲下身,指腹擦去老妇脸上的泥水。
王婶惊得一颤,抬头时眼尾的皱纹里全是惶恐。
青梧伸手抚过最近那把锄头,锈迹在指腹上蹭下一块红褐,“您可知这些锄头为什么生锈?”
王婶摇头,喉间还哽着抽噎。
“因为它们太久没沾土了。”青梧转身从腰间解下铁刷,刷毛与锈迹摩擦的刺耳声响惊飞了田埂上的麻雀。
她手腕发力,暗红的锈屑簌簌落在泥里,露出底下被磨得发亮的青铜——那是云栖用化神境修士的本命法器“青禾刃”熔铸的,说是“锄头该有个能扛岁月的骨头”。
当第一把锄头被刷得锃亮时,围观的村民已围了半圈。
青梧握着锄柄,对准土丘旁的荒地猛地一压。
锈迹剥落的锄刃划开湿润的泥土,翻起的泥块里还沾着去年的稻根。
“她若怨,怨的是不种田的人,不是多取一把种的人。”她直起腰,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云栖最恨的,是让地荒着。”
当晚,盲壤旧址的地脉泛起细微震颤。
云栖残意裹在九瓣花的根须里,本已淡如游丝的意识突然凝实几分。
她“看”见王婶缩在炕角发抖的背影,听见孩童们躲在篱笆后议论锄头的窃语——这些动摇的心思像虫蚁啃噬着新长成的耕道根基。
根须在地下蜿蜒,渗出极淡的灵露。
那是她当年用三百年心血培育的“醒时露”,能唤醒人最本真的耕作记忆。
灵露顺着地脉裂隙汇入三十六处交界的老井,每一滴都裹着云栖亲手翻土时的温度,撒种时的哼鸣,以及丰收时捧起稻谷的震颤。
次日清晨,老井边排起了长队。
王婶捧着陶碗接水时,手都在抖。
第一口井水入喉,她突然捂住嘴——眼前浮现出十六岁的自己,在药堂后园偷挖云栖种下的灵萝卜,被逮住时以为要挨罚,却见那穿粗布裙的姑娘蹲下来,把带泥的萝卜塞进她手里:“这萝卜要配着真心吃,才甜。”
青梧是在井边喝到水的。
井水漫过舌尖的刹那,她看见十六岁的自己,躲在药堂窗后,看云栖趴在石桌上默写农典。
少女的指尖沾着墨渍,写“深耕”二字时,笔尖重重顿了下,墨迹晕开像片翻起的土。
那时她总觉得云栖的农典是死物,哪比得上自己背的《百药经》精妙;此刻却突然看清,云栖写每个字时,窗外的桃花正落进她的墨砚,风里飘着新翻泥土的腥甜。
“原来……”她望着井中倒映的自己,眼角不知何时湿了,“我们早把耕道种在骨头里了。”
轮耕盟的争执是在午后爆发的。
东头村正和西头村正揪着对方的衣领,在盟堂的青砖地上滚作一团。
“我村的娃先学!”“我村的地最薄,该优先!”青梧站在廊下,看两人额角都蹭破了皮,却连半句劝都没说——直到管家捧着两筐豆种匆匆赶来。
“筛净这些豆种。”她把筛网塞进两人手里,“日落前筛不完,今年轮耕顺序由我定。”
东头村正先瞪了眼,抄起筛网就抖。
西头村正哼了声要抢,却见筛网只有一张,两人僵了片刻,终究一个扶着筐,一个握着筛。
豆种混着草屑、土块落进筛网,粗粝的网眼磨得手掌生疼。
东头村正筛到一半,突然发现西头村正正用指甲挑出黏在豆缝里的小石子;西头村正抬头时,正撞见对方把筛好的豆种轻轻拢进布袋,像在捧什么宝贝。
日落时,十袋净种整整齐齐码在堂前。
两人看着满手血痕,又看看对方同样狼狈的脸,突然同时笑了。
“青执首说的对。”东头村正挠着后脑勺,“土不分你我,筛子也不分。”西头村正弯腰抱起一袋豆种,声音轻得像怕惊着什么:“咱村的娃,明儿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