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触碰石面,几乎听不到声音,却又仿佛在杨暄死寂的心湖里,重重投下了一块足以激起滔天巨浪的巨石。
“杨国忠最近本就卧床生病在前,”甲娘的声音依旧清晰低沉,如同最冷静的棋手剖析着棋局,“气血两亏。”
她的目光转向石台上那抹黝黑的幽光,仿佛在看着一件完美的工具,“伪朝大厦将倾,长安王师威压日近,吐蕃人虽应允出兵,但其贪婪狡诈之名天下皆知,条件必也苛刻至极其酷烈之境。内外煎迫,风声鹤唳,此刻正是他心神最为脆弱、忧惧交加、防备最松弛之际。”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杨暄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穿透力,“他囚禁你于此,百般折辱,是为泄愤,为惩戒你这‘逆子’;但细思之下,亦未尝没有一丝……愧疚之情?以及对你这嫡长子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的贪婪?毕竟,煊赫门散于长安西蜀两地的余脉,或许还有些用处?骨肉之亲终究难断?”
甲娘的嘴角扯起一丝极其细微、冰寒彻骨的弧度,充满了对人性的嘲弄。
她的目光陡然锐利如鹰隼,如同两根烧红的钢针,直刺杨暄那已被仇恨和剧痛炙烤得滚烫沸腾的眼底深处,一字一句,带着不可抗拒的、如同命运宣判般的命令:
“我——要——你——向——他——‘服软’。”
“服软?!”那两个字如同两柄烧红的钝刀猛地捅进了杨暄的心口!
一股被彻底碾碎尊严的、带着铁锈腥味的屈辱与怒火轰然撞上脑门!他眼中瞬间燃起血红的火焰!
锁链因身体的绷紧而哗啦作响!让他向那个亲手将他踩入地狱的禽兽低头?这比铁链勒入骨头的痛楚更甚百倍!
“正是。”甲娘点头,语调冷酷无情,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如同在宣读冰冷的律条,“——痛哭流涕也罢,幡然悔悟也罢!告诉他你错了!告诉他你被裴徽那篡位之贼蛊惑了!告诉他你明白了!告诉他你愿以煊赫门潜藏蜀中乃至长安的所有力量,助他守城!助他对抗王师!求他看在——”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语气,充满了刻骨的讽刺,“——‘父子情深’的份上!饶恕你这个不孝逆子!给你一个机会,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定着每一个步骤,“一个能近身侍奉他,照料他汤药,以尽人子最后孝道的机会!”
杨暄懂了。
演戏。
演一出痛改前非、浪子回头、父慈子孝、含情脉脉的虚伪大戏!
用这滔天的、足以将灵魂都玷污的屈辱做戏,去换取靠近那个禽兽恶魔、完成致命一击的机会!
滔天的羞耻感如同冰寒的潮水,比铁链的束缚更沉重地压垮下来,几乎要将他溺毙于这污秽恶臭的冰水之中!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下颌骨因过度用力而高高凸起,仿佛要将满口牙齿连同这无法宣泄的屈辱一起咬碎!咯吱、咯吱……那声音在死寂的水牢里显得格外刺耳和绝望。
但他能选择吗?
甲娘描绘的吐蕃铁骑入蜀后的景象——焦土、枯骨、万世唾骂……如同最冰冷沉重的枷锁,更沉重地套在他的脖颈上,勒得他无法呼吸!
比起那副尸山血海、生灵涂炭、杨氏一门永坠无间地狱的灭顶景象,这点身为杨暄个人的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水珠自他湿透纠结的鬓角滑落,滴入身下污浊的水面,迅速融进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无间地狱般的污水中,他看到的尽是蜀中父老在吐蕃弯刀下辗转哀嚎、妻离子散的景象,是陈阿四一家死不瞑目的惨状!
“……成都城内,并非铁板一块。”正当屈辱的毒焰几乎要将杨暄最后一点清明吞噬时,甲娘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绝望深渊里抛下的一根带着倒刺的绳索,话语中透着冷硬的把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煽动力,“陈阿四这等受尽冤屈家破人亡的小民积怨已深,犹如遍地干柴;南诏兵骄横无度,强掳民女财货,其暴行人尽皆知,蜀中军民怨声载道;杨国忠为筹集粮饷军费,不惜强征豪夺田产,敲骨吸髓,更欲引国仇吐蕃入关……蜀中根基已被他彻底掘断!”
她缓缓踱步,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利箭穿空,射向杨暄心中那座摇摇欲坠的堤坝。
“益州张家,世代盐铁巨商,蜀中盐引半出其手!家族在锦官城外良田千顷,被他以‘征用军需’之名强行夺去半数!张家三位负责盐运的嫡系子弟,被他构陷‘勾结叛军、私贩军械’,下入成都府大狱,至今生死不明!张老太爷散尽半数家财上下打点,才勉强保住三人性命,却也落得一身伤病,家业凋零!”
“绵州赵家,世代豪强,掌控涪江水道,家兵上千!其家主赵孟奎,三个儿子皆在州兵效力,年初一队南诏溃兵流窜至绵州地界,赵家三子率乡勇拦截,力战而死!赵孟奎长媳不堪受辱,于夫君灵前投井自尽!赵孟奎本人悲愤交加,泣血上书成都府言南诏之祸、民怨沸腾,却被杨国忠党羽斥为‘危言耸听、动摇军心’,当堂责打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