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颜真卿、王维这二位德高望重、陛下看重的硬骨头不好动,但那些趁机附和、跳得最高的宗室子弟,比如老岐王的某几个急不可耐的儿子或者侄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或是那些平日里就靠弹劾搏名、此次联署中措辞最刻毒的科道小官?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袁思艺脑中,瞬间让他头皮发麻,手脚冰凉!但仅仅一瞬,一股更深的寒意又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不……不能!”他在心底对自己狂吼。
陛下并非无刀!不良人身如鬼魅,遍布坊市宫闱,专司刺探!绣衣使更是皇帝御前最犀利的暗刃,神出鬼没,手段阴狠!还有那支令所有节度使都忌惮三分的特战大队杀手营……他们哪一个不比自己这个只知在宫里察言观色、耍弄心计的老阉人强上百倍?
若陛下真要那些“腐儒宗亲”见血,甚至要他们“暴毙”,何需动用自己这个目标显眼的大监总管?
随便一支暗手,便能做得天衣无缝,如同捏死几只蚂蚁!
陛下这声怒骂,虽然骇人,恐怕……恐怕更大程度上,只是帝王尊严被严重冒犯后的宣泄,是被那群自以为摸准了他脾性的臣子们逼到墙角的、一次极其罕见的失态爆发!
想通了这点,袁思艺并未感到丝毫轻松,反而更加恐惧——连皇帝都被逼得失态至此,那深宫中的风雨,该是何等恐怖?那些奏疏里的言语,又该是多么诛心?
就在袁思艺心思电转、惊恐万状地猜测帝王真意之时,案后的裴徽,那双沉渊般的眸子穿透了殿宇厚重的宫墙、重重叠叠的庭院,遥遥落在了大明宫西北角那处清幽僻静得近乎隔绝世外的“长乐苑”。
他仿佛能看到长乐苑中那座精巧的“观霓轩”。
此刻,轩窗半启,一位身着素雅裙裾,身形依旧能勾勒出惊心动魄曲线的绝代佳人,正凭窗独坐。
窗外,满园正值盛放的洛阳牡丹,姚黄魏紫,争奇斗艳,国色天香,在暮色中显得浓烈而凄迷。
她静静地看着那片花海,夕阳那竭尽全力投射出的最后一缕带着暖意的金辉,如同鎏金纱幔般披拂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无可挑剔的轮廓,惊心动魄,足以令人窒息。
然而,那双曾倾倒半个盛唐的剪水双瞳中,此刻只有一片空洞的茫然,深邃得仿佛能吸尽所有的光亮。那眼底最深处,是一抹怎样都化不开的沉痛和无法言说的尴尬。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光,倔强地噙在她左眼的眼角,在残阳的金辉映照下,如同最珍稀的、凝结了万载时光的琥珀,光芒流转,承载了难以言喻的伤痛和委屈。
它固执地凝聚在那里,圆润、饱满,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不肯坠落尘埃。
裴徽的心,在那滴将落未落的泪珠倒映的瞬间,猛地狠狠一揪!一股锐利尖锐的疼痛,从心脏直窜向四肢百骸!
她本贵为贵妃,宠冠六宫。繁华落尽,她失去了所有庇护,却未失去骨子里那份融在血脉中的刚烈与骄傲!她心思玲珑剔透,极重体面、尊严胜过性命!
她可以为庇护家人、守护心中的微光展现出令人动容的坚韧和刚强(他仿佛又看到马嵬坡前那倔强挺直的背影),却绝不会忍受半分轻薄和侮辱!
此刻,那些自诩正义的奏章,朝野间疯狂流传的流言蜚语,那些将她比作“妲己”、“褒姒”、“祸水尤物”的污蔑之词,还有那强加于她和自己身上的、最令人难堪的“姨甥悖伦”、“惑乱宫闱”的污名……
裴徽明白,这些无形的刀剑,远比战场上的明刀明枪更加锋利,更加恶毒!
它们一刀刀切割的,是她内心最柔软、最矜持、最不容玷污的部分!
这份源于至亲关系和世俗眼光的巨大委屈和令人窒息的尴尬,就像这长乐苑深处终年缭绕不散的湿润水汽,悄无声息地浸透她的骨血,蚀骨灼心,吞噬着生的气息。
她能在这如潮的恶意中撑多久?裴徽不敢想。
良久,久到殿角的宫漏似乎漏完了整整一刻钟的时光。
御案后,那双无意识敲击桌面的手指,终于彻底静止了。
敲击声戛然而止,这瞬间的沉寂反而让袁思艺的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停滞了。
终于,皇帝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是一种深潭复归于平静、风暴隐入云层后的死寂般的平静,听不出丝毫喜怒,只剩下一种极度疲惫后的沉淀感,一种万般无奈、却又无从宣泄的重压:
“……知道了。”
仅仅是三个字。
“……这些……”他甚至连目光都懒得瞥向那朱红的奏匣和袁思艺刚才未敢言明的另一份宗正寺的折子,“……还有老岐王的折子……都先搁到西配殿去……”
那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被千钧重担压垮般的沉重:
“……容朕……想想怎么好好收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