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过头,深邃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罗晓宁脸上,那目光没有惊讶,只有洞悉一切的冷静与等待下文的专注。
通道里昏暗的光线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
罗晓宁感受到那目光的压力,喉头滚动了一下,眉头锁得更紧,仿佛要拧出水来:“陛下明鉴。原先的老式炼铁炉、炒钢炉,产量低微,十炉之中能得三五炉堪用之铁已属不易,品质更是参差不齐,耗费的焦炭、矿石、人力更是巨大。”
“陛下您亲授的新式高炉炼钢法,实乃神技!效率倍增,钢质更是坚韧均匀,远胜从前百炼之钢!然则…”
他重重一叹,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奈,“此法推行时日尚短,纵有陛下神机指点,要形成稳定、大规模的产能,非一日之功!炉窑需新筑,流程需磨合,匠人需熟悉…此皆需时间!可陛下,我们现在用钢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被巨大需求压迫的焦灼感,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官袍的袖口:“战刀卷刃、崩口,需整批更换;铁枪枪尖折断、枪杆损毁,需源源补充;盔甲甲片修补、替换,每一片都需精钢;弩机部件磨损,精度稍差便失之千里…更遑论新式火器所需之精钢部件!每一场大战下来,兵器的损耗…都是天文数字!”
他从袖中抽出一卷染着些许尘土的纸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今日兵部刚转来各军团的战后统计,此次三线大战,我军…竟有三成以上的兵器需要彻底更换或进行大修!陛下,三成啊!这背后,是海量的钢铁需求!是堆积如山的废铁!是无数亟待填充的兵器架和武库!”
他又一次深深叹息,那叹息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肩膀微微垮塌:“钢铁作坊已在日夜不停,连轴运转,炉窑也在不断扩建。但最大的问题,是人!是懂得操控这新式高炉、掌握火候、通晓配料、能‘看炉’断生死的炉头和熟练工匠太少!太少!”
“培养一个合格的炉头,没个三五年,甚至更长时间的摸索、实践、甚至…付出几炉废料的代价,根本不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足够的、品质稳定的铁水钢胚,我们这些作坊的匠师们,手艺再是通天,也是…无铁可打,英雄无用武之地!”
钢铁!工业的骨骼,武备的根基!
裴徽心中默念,一股沉甸甸的压力感无声地压了下来。
这个瓶颈,他早有预料,只是战争的残酷烈度和巨大的消耗,像一只无形巨手,将这个本可以逐步解决的问题猛地推到了眼前,并无限放大,变得尤为突出和致命。
他沉默了数息,通道里只剩下远处高炉沉闷的鼓风声和他们自己的呼吸声。
脑海中,现代工业体系里那庞大而高效的技工培训体系——技校、职高、工科大学——如同清晰的蓝图飞速掠过,与眼前这依靠师徒口传心授、效率低下且充满偶然性的匠人培养模式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效率!标准化!系统化!这些词汇在他脑中激烈碰撞。
“不能等了…”裴徽的声音低沉,近乎喃喃自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随即,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那短暂的思虑瞬间被一种灼热的光芒取代,那光芒锐利如新磨的剑锋,穿透通道的昏暗,直指核心!
“得尽快开设专门的培训班…不!”他语气骤然拔高,斩钉截铁,“直接开办学校吧!一所专门培养工匠的学校!一所属于大唐的‘天工职业技术学院’!”
“开办…学校?”罗晓宁猛地刹住脚步,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脸上的忧虑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茫然取代。
培养读书人的学校?
太学、国子监,他当然懂,那是士子们皓首穷经、求取功名的圣地。可…专门培养铁匠、木匠、兵器匠的学校?
这简直闻所未闻!
颠覆了他数十年为官、管理工坊的认知!
工匠,不都是师傅带徒弟,在烟熏火燎、敲敲打打中熬出来的吗?学校?教什么?怎么教?这念头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响,一片混乱。
“陛…陛下,”他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小心翼翼地措辞,仿佛怕触怒了什么,“臣…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这…这‘天工职业技术学院’…究竟该如何办?学些什么?又…由谁来教?”
他感觉自己长久以来的认知壁垒,正被皇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敲得摇摇欲坠。
裴徽看着罗晓宁那副仿佛世界观被重塑的困惑表情,心中了然。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提出将工匠技艺堂而皇之地搬入学堂,无异于惊世骇俗。
但他这个来自未来的灵魂,深知科技与工业才是强国之根本,而理工科人才的系统化、规模化培养,是这一切得以生根发芽、蓬勃壮大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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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社会那套经过千锤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