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蜀中农户之子,因家中仅有的几亩薄田被豪强看中,父亲反抗被打死,他被强征为役。
因机灵勤快,被不良人吸收还不到两个月,负责传递些简单的消息。
他从未想过会经历如此地狱,看着平日一起劳作的叔叔伯伯瞬间变成碎肉,看着熟悉的面孔在刀光中破碎,巨大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仇恨在他心中激烈交战,几乎要撕裂他年轻的灵魂。
此刻他蜷缩在队伍最后,眼泪无声地冲刷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牙齿咯咯作响,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块染血的、父亲留给他的护身木牌。
杀戮仍在持续,但反抗的力量在守军有组织的围剿和无情箭雨的覆盖下,如同狂风中的残烛,迅速衰减、熄灭。
零星的抵抗很快被扑灭。
两万民夫,在守军有预谋的屠杀和仓促绝望的反抗中,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飞快地消融、湮灭。
关城内,火光渐渐黯淡下去,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也变得稀稀落落,最终只剩下令人心悸、仿佛能吞噬灵魂的死寂。
间或被士兵清理战场时沉闷的拖拽尸体的摩擦声、给尚未断气者补刀的利刃入肉声、以及重伤士兵压抑不住的痛苦哀嚎所打破。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焦臭味,如同沉重粘稠的、暗红色的幕布,笼罩着关城的每一个角落,渗透进每一块砖石,每一寸泥土,仿佛连空气都凝固成了血块。山风呜咽着刮过断壁残垣,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控诉着这场无边的罪恶。
影七如同一缕真正的幽魂,在士兵们打着火把、仔细搜索尸堆和残骸的间隙,悄无声息地从烟囱滑落,融入更深的阴影。
他利用建筑物投下的深邃黑暗、横七竖八的尸体和破损器械的掩护,如同滑溜无声的泥鳅,几个起落便无声无息地没入了那片散发着冲天恶臭的器械和尸骸堆深处。
他屏住呼吸,强行压制住胃部的剧烈翻腾和喉头的恶心感,将身体深深埋入冰冷、黏滑、层层叠叠的尸体堆里。腐烂的皮肉、凝固发黑的血块、内脏破裂流出的腥臭液体、蠕动的蛆虫…各种令人作呕的触感和气味如同潮水般包裹着他。
他只留下一双锐利冰冷的眼睛,如同潜伏在腐肉中的毒蛇,透过尸体缝隙和残破器械的孔洞,死死地注视着外面晃动的人影和跳动的火光,耳朵捕捉着每一丝声响。
他听到了:士兵用刀枪翻动尸体,检查是否装死的声响,刀尖戳进肉体时发出的沉闷“噗嗤”声,伴随着士兵嫌恶的咒骂。
濒死者微弱如蚊蚋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娘…冷…回家…”,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归于沉寂。
军官冷酷的命令在夜风中回荡,带着疲惫和不耐:“仔细搜!特别是那些身手利索的!犄角旮旯都别放过!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大将军有令,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发现可疑者,就地格杀!割下左耳为凭!”
命令冰冷无情。
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士兵对话,带着劫后余生的麻木、对未来的恐惧以及对高层的一丝怨怼:“…晋监军…脸白得跟鬼似的…回屋里吐了好几次…胆汁都吐出来了…”
“…唉,杀孽太重了…两万人啊…跟宰牲口似的…”
“…省下粮食又能撑几天?朱雀军那火药…太他娘的邪乎了…飞鸟关的石头都炸成粉了…这剑门关墙再厚…”
“…嘘!小声点!想掉脑袋吗?!让督战队听见,老子先宰了你!快干活!把这堆处理了!”
“…粮仓那边烧得不轻…可惜了那些粮食…”
“…管他呢,总比留给暴民强…就是不知道明天还吃不吃得上饭…”
这些零碎的信息,如同散落的珍珠,被影七冰冷而高效的大脑迅速捕捉、串联、分析、储存。
粮草位置与受损情况(西边粮仓,被反抗民夫冲击焚烧)、守军士气(恐惧、麻木、对火药的深度忌惮)、高层状态(晋岳精神崩溃、杨子钊铁血无情)、屠杀命令细节(杨子钊与晋岳联署,士兵执行有心理负担)、督战队的存在…都是极其宝贵的情报。
他需要活下去,把这些情报送出去,或者,等待时机,制造更大的混乱。此刻,隐匿下去,是唯一的目标。
另一边,王铁柱带着最后的三个同伴,如同钻入地洞的老鼠,躲进了废弃石屋最深处一个半塌的、堆满垃圾、碎石和朽木的地窖。
入口被他们用能找到的碎石、破木板和散发着霉味的烂草席小心翼翼地伪装起来。
地窖内,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伸手不见五指,绝对的寂静放大了每个人粗重压抑的喘息、伤口传来的阵阵剧痛以及…死亡临近的脚步声。
外面,士兵的脚步声、吆喝声和火把晃动的光影时远时近,如同索命的无常在游荡。
“这边!仔细搜!石屋里面看看!”
“血迹!这里有拖拽的血迹!往这边追!”
“点火把!照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