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闭上眼,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与内心那个信奉了半生的“仁”字进行着最后的、绝望的搏斗。
冷汗浸透了他的内衣,黏腻冰冷。再睁开眼时,那双曾经或许还闪烁着文人清光、此刻却布满血丝的眼眸里,只剩下一种扭曲的、近乎疯狂的决绝,以及一丝深藏眼底、却浓烈得无法化开的怨毒——那怨毒,既是对杨子钊的,也是对这个疯狂世道的,更是对他自己软弱灵魂的。
他深吸一口气,那吸气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败的风箱在艰难抽动,再缓缓吐出,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却又异常清晰,如同在宣读自己的死刑判决:
“大将军…英明!所言…句句切中要害!字字珠玑!是本官…是本官太过迂腐,不识大体,优柔寡断了!”
他仿佛找到了一个更能说服自己、也更能推卸责任的“合理”借口,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和刻意的强调,“值此危难存亡之秋,当行非常之法!为保剑门关万无一失,为大局计…”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两万民夫…的确…该杀!而且,”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气变得急促,甚至带上了一丝邀功般的急切,“杀了他们,还能节省下大批宝贵的口粮!正好补充军需,支撑我军更久!此乃…一举两得!是必要的牺牲!”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仿佛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向某种东西献祭,彻底埋葬了过去的自己。
杨子钊看着晋岳这瞬间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看着他眼中那点残余的挣扎被彻底碾碎,只剩下赤裸裸的求生欲和扭曲的认同,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冰冷得如同毒蛇信子的弧度。
他微微颔首,声音陡然变得洪亮无比,如同洪钟大吕,确保城楼上下值守的亲兵、甚至稍远些的哨兵都能清晰听见:
“好!晋尚书深明大义!顾全大局!洞察秋毫!所言切中时弊!本将深以为然!”他刻意地、重重地强调了每一个褒奖的词语,目光如电扫过身后脸色各异、却无人再敢出声反驳的众将,最后定格在晋岳那强作镇定却难掩灰败的脸上,“本将采纳晋尚书献策!”
“献策”二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响亮。
“传令下去!” 杨子钊的声音响彻城楼,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大将军杨子钊与监军晋岳联署军令:为肃清内患、断绝隐患、节省粮秣、稳固军心,即刻起,杀光城内所有民夫!无论男女老幼,一个不留!各部立刻执行,不得有误!凡有懈怠、徇私、违令、阳奉阴违者,无论官职高低,立斩不赦!军法从事!”
“联署军令”!
“采纳献策”!
晋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嗖”地直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杨子钊这轻飘飘几句话,就把屠杀两万无辜百姓的滔天恶名,牢牢地、永远地分了一半,甚至更多,死死地扣在了他晋岳的头上!
从此以后,他晋岳的名字,将和“屠夫”、“刽子手”、“人屠”这些字眼紧紧相连,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他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比不上心头那万箭穿心般的恨意和屈辱。
他只能死死垂下眼帘,用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底那翻涌不息、足以焚毁一切的怨毒火焰。
他知道,自己完了,彻底完了。
无论此战胜负如何,他晋岳,都已经被杨子钊拖入了无间地狱。
杨子钊那冷酷如冰、带着晋岳“背书”的联署军令,如同死神吹响的末日号角,瞬间撕裂了剑门关城内原本就因连番血战而压抑至极、如同绷紧到极限弓弦般的劳役氛围。
……
……
关城内,空间本就狭窄逼仄,依着陡峭山势修建的房屋和临时搭建的简陋窝棚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巷道曲折幽深,仅容两三人并行。
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汗臭、霉味、牲畜粪便的气息和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血腥气——那是前几日守城战留下的痕迹。
此刻,这沉重的压抑被更恐怖的声响彻底粉碎!
“奉大将军令!奉晋监军令!所有民夫!立刻到校场集结!有紧急要事宣告!违令者斩!格杀勿论!”
粗粝的、不带一丝人类感情的军令声,伴随着沉重皮靴踏在青石板路上的密集“咔咔”声,如同冰雹般从四面八方的街巷骤然响起,砸向每一个角落。
士兵们眼神空洞冰冷,如同提线木偶,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用刀鞘、枪杆甚至穿着铁靴的脚,粗暴地推搡、驱赶着那些刚从疲惫的睡梦中惊醒、或正扛着沉重石料木材、脸上写满茫然与惊恐的民夫。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狭窄的巷道里迅速蔓延、发酵。
起初,惊恐万状的民夫们被明晃晃的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