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冲击让他语无伦次,只能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哽咽,“张玉祥……定当肝脑涂地,效忠陛下!效忠大将军!万死不辞!”
然而,张巡接下来的话,又如同兜头一盆冰水:“然,利州城防,关系大军后方安稳,至关重要,不再由你部驻守。”
他目光倏地转向侍立身旁右侧的一位青年将领。
那将领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冷峻,线条如同刀削斧劈,尤其是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正沉静地注视着堂内一切。
他一身玄甲擦得锃亮,正是果毅都尉李锐。
“李都尉!”
“末将在!”李锐踏前一步,甲叶碰撞,发出清脆而有力的铿锵之声。
“命你率麾下一千精锐步兵,即刻接管利州城防!张刺史麾下降卒之中,择其精壮者三千,暂归你节制!”
张巡的命令简洁、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砸下的铁锤。
“末将领命!”李锐抱拳,声音沉稳如磐石,没有丝毫犹豫。
他那双鹰目随即扫过刚刚起身、脸上还残留着激动与茫然交错的张玉祥,目光中没有轻视,没有傲慢,只有纯粹到极致的职责审视——如同工匠在检查即将使用的工具是否趁手。
张玉祥接触到这目光,心头五味杂陈,既有卸下守城重担、不必面对故土复杂情愫的释然,更有一股被剥离了核心兵权、命运彻底交予他人之手的空落与寒意。
李锐的行动,如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迅疾如雷霆,精准如机械。
接管城防的第一刻,他便毫不迟疑地开始了整编。
命令下达,朱雀军团的老兵们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散开,以什为单位,强硬地楔入那三千利州降卒混乱的队伍。
原有的营、队、哨编制被彻底打碎,如同揉散了一盘沙砾。
“你,归入甲字营三队!”
“你们几个,跟我来,丙字营!”
“伍长?听我的!看旗号!”
不容置疑的命令声此起彼伏。
短暂的混乱和低声的抱怨如同投入沸水的油花,瞬间冒起,但在李锐冷峻如冰的目光扫视下,在朱雀军老兵沉默却散发着无形压迫感的威严前,迅速平息下去。
城头之上,那面沾着昨日血污的“张”字大旗被粗鲁地扯下,象征天工军团的朱雀战旗被用力插上,迎着晨风,猎猎作响,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宣告着这座城市新的主宰。
与此同时,另一种力量也在利州城的肌理中悄然渗透、扩散。长安朝廷的“征蜀檄文”和散发着新鲜墨香的《天工快报》,如同润物无声的春雨,早已通过各种隐秘或公开的渠道,撒遍了利州的大街小巷。
略显破败的“悦来茶馆”里,临窗的位置坐着几个穿着半旧儒衫的读书人。
其中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手指颤抖地指着摊开在油腻桌面上的檄文抄件,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激动:
“列位请看,‘杨逆国忠,伪帝李玢,荼毒黎庶……’句句泣血,字字诛心啊!更言长安新政,轻徭薄赋,澄清吏治……这,这才是朝廷正朔!是拨乱反正之象啊!”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秀才,伸长脖子看着,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王老说的是!还有这快报,说长安东西二市,商旅云集,百物丰盈,百姓安居……这才是煌煌大唐气象!蜀地……唉,被杨贼祸害苦了!”
不识字的百姓,则聚集在街头巷尾的槐树下、井台旁。
一个走街串巷、消息灵通的说书人老刘头,此刻成了焦点。
他唾沫横飞,挥舞着手臂:
“……所以说啊,乡亲们!当今圣天子在长安坐稳了龙庭,没忘咱蜀地的父老!派张巡张大将军带着天兵打回来啦!为啥?就为收拾那祸国殃民的杨国忠!为让咱们蜀地的百姓,也能过长安人那样的好日子!不用再交那没完没了的‘剿饷’、‘练饷’,不用再怕半夜三更被拉去修他那劳什子的行宫!”
“真的假的?刘三爷,那长安……真有那么好?”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农,攥着汗渍的衣角,怯生生地问。
“嘿,李老蔫,我老刘头走南闯北,还能蒙你?快报上都写着呢!”老刘头拍着胸脯,随即又压低声音,“再说了,你们自己个儿瞧瞧,这进城的兵老爷,跟以前那些丘八一样吗?你们谁家被抢了?谁家闺女被祸害了?没有吧?这就叫王师!懂吗?”
窃窃私语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先前紧闭的门窗,悄悄推开了一条缝。
当亲眼看到那些目不斜视、队列整齐的士兵,看到他们对散落街角的财物视若无睹,看到昨日那五个血淋淋的头颅带来的威慑,再结合这些日复一日听到的“长安新政”、“王师仁义”的消息,五万户利州百姓心中最后的不安与疑虑,如同曝晒在烈日下的薄冰,迅速消融。
一种近乎久旱逢甘霖般的归属感,悄然滋生。
街头巷尾的议论声明显多了起来,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