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寂静被彻底撕裂了。
征蜀大军的六路雄兵,如同六条被激怒的恶蛟挣脱深渊的束缚,带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与大地为之震颤的沉闷步伐,扑向利州城下辖的六座县城。
湿冷的泥土气息混杂着若有若无的铁锈腥味,沉沉地压在清晨的空气里,那是战争逼近的不祥预兆。
不出预料,抵抗微弱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几圈微澜便彻底沉寂。
六座县城,仿佛一夜之间被无形的巨手抽去了脊梁骨。
象征性的零星箭矢软绵绵地射出城头,更像是绝望的叹息,随即,沉重的城门便在守军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呀”哀鸣,缓缓洞开。
降旗升起,在微凉的晨风中无力地飘荡,宣告着一场无声的陷落。
……
……
利州城。
宽阔的街道上行人稀疏,几乎所有的门户都紧紧关闭着,木板门后偶尔传来压抑的啜泣或孩童惊惧的询问。
只有零星几个胆大的孩子,将眼睛死死贴在门板的缝隙上,窥视着这支沉默行进、盔甲鲜明、队列森严得如同移动铁壁的“天兵”。
空气中弥漫着灰烬、血腥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紧张。
天工系的军队军纪,在张巡近乎苛刻的铁腕治理下,早已淬炼成钢铁。
入城伊始,那染血的禁令便再次由传令兵策马狂奔,踏遍全城每一个角落,冰冷的声音撞在紧闭的门板上,回荡在空寂的街巷:“大将军令!凡我征蜀将士,胆敢烧杀抢掠,祸害百姓者——立斩不赦!勿谓言之不预!”
这不是空洞的恫吓。
就在昨日,利州刚刚易主之际,一名被眼前繁华迷了心窍的都头,带着四个同样红了眼的兵痞,撞开一家布庄,狞笑着将闪亮的绸缎和沉重的铜钱往怀里猛塞。
他们的狂笑和店主的哀嚎尚未散去,张巡的亲卫如同索命的幽灵般出现。
没有审判,没有辩解。
五颗血淋淋的头颅,被高高悬挂在刚刚升起朱雀旗的城门楼子上示众。
那刺目的猩红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血腥味,如同三九寒天最凛冽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所有蠢蠢欲动的贪婪和侥幸。
士兵们目不斜视,巡逻的脚步声整齐划一,沉重而稳定,对路旁偶尔散落的财物视若无睹。
这份迥异于乱世兵痞的“文明”,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那些躲在窗棂后、门缝里窥视的利州百姓眼中,激起了难以置信的微光,死寂的心底,似乎有某种冰冷的东西开始悄然融化。
刺史府,这座昔日利州权力的中心,如今成了征蜀大军临时的帅府。
宽阔的正堂内,气氛压抑而微妙。
张巡端坐于原本属于刺史的主位之上,一身玄甲在透过高窗的微光下泛着幽冷的铁色。
他面容沉静,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被亲兵引至堂前、垂首肃立的三位降将:原利州刺史张玉祥,官袍凌乱,面色灰败如土,眼神躲闪游移,昔日一方大员的威仪荡然无存,只剩下英雄末路的颓唐与深深的恐惧。
堂内落针可闻,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张玉祥的额角,一滴冷汗无声地滑落,砸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
“张刺史,”张巡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寂,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字字清晰地撞在张玉祥耳膜上,“蜀地糜烂,非你一人之过。”
张玉祥身体猛地一颤,几乎站立不稳。
张巡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他身上:“陛下仁德,念尔等尚存一念之明,临危献城,免于生灵涂炭。故,允尔戴罪立功。”
“罪将……罪将……”张玉祥喉头剧烈地滚动,声音干涩嘶哑,仿佛被砂纸磨过,“谢陛下天恩!谢大将军不杀之恩!”他猛地跪伏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砖地上,“只是……只是……”
“只是如何?”张巡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棱相击。
张玉祥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感激涕零和深重的忧虑:“这六千余将士,皆是蜀中子弟,随罪将多年……亲如手足……如今……恐……恐……”
他嘴唇哆嗦着,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化为一片悲凉的空白。
他不敢想象这些跟随他多年的兄弟被当作炮灰,或者被无情地拆散、吞并。
张巡的目光扫过张玉祥颤抖的肩膀,又掠过旁边于天丰和韩北风,沉默了片刻。
这沉默如同巨石压在降将心头。
终于,他开口,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本帅已决意!此六千降卒,即日起,编入我征蜀大军序列!仍由你,张玉祥统领!”
“啊?!”张玉祥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仿佛绝境中突见曙光,随即这光芒又迅速被一种重逾千斤的感激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