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华河苏发出一声极其舒畅、毫无忧愁的叹息,声音里满是惬意,“朕这日子,啧啧啧,真是太享受喽。”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目光闲适地扫过不远处亭台楼阁的飞檐翘角,“虽说呢,每日里总有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要批阅,”他随意地指了指旁边一张紫檀案几上叠得老高的奏章,“虽说呢,还得按时按点地坐那金銮殿,听那些个老头子们絮絮叨叨地上朝议事……”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味冰酪的甜美和周身环绕的凉意,脸上浮现出无比满足的笑容:“但这皇帝做的,朕细细思量一番,真的是……太不错了!瞧瞧这记朝天下,河清海晏,四方安宁,百姓们都安居乐业,朕的心呐,也跟着踏实。太平盛世,莫过于此!”他语调上扬,充满了志得意满。
一直恭敬侍立在逍遥榻侧后方的大太监政云,闻言立刻向前微微躬身,脸上堆满了如同面团发酵般柔和而谄媚的笑容,声音又尖又细,却异常清晰谄媚:“陛下圣明!陛下洪福齐天!有陛下您这真龙天子坐镇江山,垂拱而治,天下焉能不好?这天下的福泽,都是陛下您的恩德所化啊!”他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语气激昂,“陛下您放心,这天下一定会好!一定会一天比一天更好!老奴敢用这颗脑袋担保,有陛下在,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今日这日头,老奴瞧着,都格外眷顾陛下,正是陛下您洪福齐天,才得享如此舒适安宁的好日子啊!”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余光留意着皇帝的表情,确保每一句马屁都拍得恰到好处。
华河苏显然极为受用,他哈哈一笑,又从宫女捧着的白玉盘中拈起一颗冰镇荔枝,仿佛政云口中那“一天比一天更好”的天下大势,就如同这盘中唾手可得的珍果一般,理所当然。他细细咀嚼着,感受着冰甜的汁液滑入喉咙,享受着这无上权力带来的极致安逸。此刻,没有战报,没有紧急军情,没有烦人的哀告,只有南海熏风、冰鉴凉气、美人打扇和入口即化的甜美。对于皇帝华河苏而言,这公元七年七月十二日的晌午,毫无疑问是他登基以来最平静、最悠闲、最令他沉醉在帝王之乐中的一天。
他不知道,或者说,他下意识地忽略了那些被刻意压在最底下、或者被政云“体贴”地代为筛选过的奏报——那些来自南疆边陲,字里行间透着血腥与焦灼气息的急报。
视线如同被灼热的空气强行拉回数百里之外的北方,拉回那座在烈焰地狱中煎熬的南桂城。
当广州皇宫里回荡着皇帝慵懒满足的叹息和大太监谄媚逢迎的言辞时,南桂城内临时征用的最大医馆——“济世堂”,已然化身为人间炼狱。
这里原本是南桂城最宽敞、药材最齐备的医馆,此刻却拥挤得令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高度腐烂伤口散发出的恶臭;煎熬草药翻滚出的浓烈苦涩;排泄物失禁后的骚腥秽气;还有那股无处不在的、如同千万张湿透的皮子在闷热中发酵的汗馊味。所有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摧毁健康人意志的毒雾。
呻吟声、哀嚎声、无意识的呓语声、急促而痛苦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合唱,在闷热的空气中不断叠加、回荡,冲击着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的耳膜和神经。地面上满是污秽的水渍、倾倒的药渣和呕吐物,黏腻湿滑。光线透过蒙尘的高窗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躺满地面、甚至堆积在两三层简易竹榻上的躯体。
他们是士兵,是城中的壮丁,是因连日酷暑和高度紧张、缺乏洁净饮水而倒下的普通人。然而,最多的,是那些被可怕的“热射病”击倒的重症患者。他们皮肤通红滚烫,如同煮熟的虾蟹,触手可怖;呼吸急促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破风箱在抽拉,发出“嗬嗬”的嘶鸣;瞳孔散大,眼神空洞或狂乱;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四肢扭曲成怪异的姿态;更严重者,早已陷入深度昏迷,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只有胸膛微弱而急促地起伏,证明他们还吊着一口气。死亡特有的青灰色,正悄然爬上他们的口唇、指甲。
在这片哀嚎的海洋中心,最受瞩目的位置,躺着南桂城的副帅,三公子运费业。他那张曾经英挺飞扬的脸孔,此刻深陷在被高热灼烧出的病态潮红之中,双唇干裂出血,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一位须发皆白、脸上刻满凝重和极度疲惫的老太医,正用沾湿的棉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运费业滚烫的额头和脖颈。老太医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年老,而是因为持续的过度劳累和内心的巨大压力。他再次翻开运费业的眼皮,瞳孔对光反应极其迟钝。老太医沉重地叹了口气,这叹息声几乎被周围的呻吟淹没。
整个济世堂,连同征用的其他几处大宅院,此刻聚集了记朝南方所能调集到的、最顶尖的一百六十三位太医!这个庞大到令人咋舌的数字,在平日里足以应对数万人的日常疾病。然而此刻,面对南桂城中如山洪暴发般涌现的数千名热射病及重度中暑患者,这一百六十三位杏林圣手,却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力不从心,如同试图用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