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皇帝……经历了土木堡之变,皇权威信扫地,幼主、权阉、文官集团之间的制衡将更加微妙和危险。这份看似“至高”的权力,实则是坐在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口上!
年轻的文官们,更是面色苍白,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和恐惧。
他们曾向往“致君尧舜上”的理想,渴望施展抱负。但天幕展现的未来,却是一个被战争撕裂、被耻辱浸泡、被巨大责任压得摇摇欲坠的国家!
于谦此刻的力挽狂澜固然令人敬佩,但这份敬佩背后,是如山般的压力——若换做是他们,在未来的某个时刻,面临同样的危局,他们能否承担得起?
这份因国难而获得的权柄,更像是一副浸透血泪的沉重枷锁,戴上了,就意味着必须用一生的心血乃至性命去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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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分宜县,一处青瓦白墙的小院,在洪武十三年的天幕奇观下,显得格外孤寂。
院中石桌旁,黄子澄枯坐着,如同一尊蒙尘的雕像。天幕的光芒流淌在他失魂落魄的脸上,映照出深刻的皱纹和下巴上杂乱丛生的胡茬。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粗茶,倒映着天幕上变幻的烽火狼烟,也映着他眼中那死灰般的绝望。
土木堡尸山血海,皇帝朱祁镇被俘的屈辱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一次次烫在他的心上。
但真正将他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碾碎的,是此刻天幕中展现的北京城!瓦剌的旌旗在远处原野上猎猎招展,如同窥伺猎物的狼群,而城下,是刚刚调集而来、尚显混乱的各路勤王兵马。
那个叫于谦的文官,一身戎装,在城头奔走呼号,指挥若定。这份临危受命的担当,本该令人激赏,但在黄子澄眼中,却成了对他前半生最大的讽刺和鞭挞!
“削藩……削藩……”他无意识地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破旧的风箱。眼前的天幕景象仿佛扭曲、旋转,将他拉回了建文初年那意气风发的时光。
那时,他高居庙堂,以帝王师自居,力主削藩,言辞何等慷慨激昂!他引经据典,痛陈汉之七国、晋之八王,仿佛削掉燕藩、周藩、代藩……这些拥兵自重的藩王,就是扫清了大明江山万世永固的最大障碍。他以为自己是在为社稷拔除毒瘤,为皇帝巩固权柄,是万世不易的良策!
然而,天幕展示的未来,像一把冰冷锋利的解剖刀,将他昔日的“良策”剖开,露出了内里血淋淋、愚蠢不堪的本质!
瓦剌铁骑的影子在天幕上晃动,黄子澄浑身猛地剧烈一颤,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一个从未如此清晰、如此恐怖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混沌的脑海中炸响:
削藩成功又如何?!
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时空:建文皇帝朱允炆成功削掉了所有藩王,收回了兵权,意气风发地端坐在南京金銮殿上。朝堂之上,尽是他这样满口仁义道德、精通经史子集的文臣。然而,当北方草原上,瓦剌或者更强大的鞑靼部落崛起,铁骑如同洪流般突破长城,席卷而下时……谁来抵挡?!
靠南京城里那些只会引经据典、争论礼仪典章的书生吗?靠那些被削了兵权、圈禁在封地如同待宰羔羊的藩王子弟吗?还是靠那些早已在“削藩”过程中被猜忌、被清洗、被边缘化的开国勋贵老将?
南京!南京城!黄子澄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仿佛看到那座江南的温柔都城,在如狼似虎的北方铁蹄下瑟瑟发抖!靖康之耻!开封陷落!徽钦二帝北狩的惨剧……这些史书上的血泪篇章,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飞速闪过,最终与天幕上瓦剌兵临北京的景象重叠!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低吼从黄子澄喉咙里挤出。他猛地捂住胸口,那里痛得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单衣。
“我……我……”他牙齿咯咯作响,巨大的悔恨如同滔天巨浪将他彻底淹没。
什么“七国之乱”?什么“八王之祸”?那都是书本上的故事!而他黄子澄,一个自以为是的蠢货,为了防范那书本上可能出现的“祸乱”,亲手挥刀,斩断了大明赖以拱卫北疆、抵御强敌的柱石——那些能征善战的藩王!尤其是燕王朱棣!那个在天幕上展现出惊人军事才能、打得蒙古人望风披靡的永乐大帝!
是他!是他黄子澄的“削藩”大计,直接点燃了靖难之役的滔天大火!是他,间接造成了北方瓦剌、鞑靼军事力量的重新崛起,导致了土木堡的惨败,让皇帝沦为阶下囚,让蛮族兵临帝都!
“呵呵……呵呵呵……”黄子澄突然神经质地低笑起来,那笑声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自嘲和绝望的荒诞。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天幕上于谦指挥若定的身影,又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这双本应该在建文朝挥毫泼墨、写下无数力陈削藩奏章的双手。这双手,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肮脏!
“削藩?削个屁!”他猛地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抓起桌上那只冰冷的粗陶茶碗,如同砸向自己那愚蠢不堪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