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浮动着酒香、食肆蒸腾的热气、以及一种更为粘稠、隐秘的躁动。街头巷尾,瓦舍勾栏,人们三三两两聚拢,交头接耳,眼神闪烁,声音压得极低,却又因某种难以抑制的兴奋而微微发颤。
“听说了吗?宫里那位……前几日诞下的龙子……”一个穿着半旧襕衫的读书人,在丰乐楼二楼靠窗的雅座,用酒杯遮掩着嘴唇,对同伴低语。
同桌的商人模样的胖子立刻凑近,小眼睛里精光四射:“嘘!慎言!此事……当真诡谲。官家一心向道,久不近女色,这……这皇子来得未免太是时候了。”
另一人接口,声音几乎细若蚊蚋:“何止是时候?坊间都传遍了,据宫中人说皇嗣那眉眼……啧啧,不像天家贵胄,倒有几分……嘿,不可说,不可说。”
那“不可说”的意味,却像滴入油锅的水珠,瞬间在周围几桌看似互不相干的食客间炸开细密的涟漪。议论声虽低,却愈发大胆起来。
“都说官家一心修道,哪还有心思临幸后宫?”
“可不是?宫中秘闻,这皇子血脉……恐非赵家正宗!”
“那会是谁的种?谁有这般通天手段,能将这等事遮掩过去,还能……”
话到这里,声音再次压低,几乎成了气声,但那个名字却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耳中:“……还能让皇后甘心就范?除了那位只手遮天的韩相公,还能有谁?”
“韩侂胄!”名字被吐出,带着恐惧、厌恶,以及一丝隐秘的快意。“首相大人总揽朝纲,权倾天下,连官家都成了泥塑雕像。这大宋,怕是快姓韩了!”
流言如同无形的瘟疫,借着酒气、茶香和人们窥探秘闻的眼神,迅速从丰乐楼蔓延出去。在街边的茶肆,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原本要讲三国,却被人群中几声暗语带偏,只得含混其词,影射几句“宫闱奇闻”,引得下方听众心领神会,啧啧称奇。
在运河码头的货栈旁,苦力们休息时,也有人神秘地传播着“官家被戴了绿头巾”的粗鄙版本,引来一阵压抑的哄笑和更大声的呵斥;甚至深闺之中,也有女眷借着焚香拜佛的由头,窃窃私语着那惊天的传闻。
这流言来得如此迅猛、整齐,仿佛一夜之间,被人用无形的刷子,均匀地涂抹在了临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在这沸沸扬扬的人潮中,一些身影显得格外沉默而警惕。
他们穿着普通的布衣,或扮作商贩,或混迹于酒客,眼神锐利如鹰隼,耳朵捕捉着每一缕可疑的交谈话语。他们是朝廷的密探,隶属于不同的系统,此刻却有着共同的任务:追查这动摇国本的骇人谣言之源头。
他们记录,倾听,偶尔上前看似随意地搭话盘问,引得议论者顿时面色惨白,作鸟兽散,只留下更深的疑惧在空气中蔓延。
夜色渐浓,如墨汁浸透宣纸,将白日的喧嚣与躁动缓缓覆盖。然而,位于繁华深处的宰相府邸,却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如铁。
书房内,烛火跳动,将首相韩侂胄的身影拉得悠长,投在挂满舆图的墙壁上,仿佛一头焦躁不安的困兽。他面前,一名身着黑衣的密探正单膝跪地,低声禀报。
“……市井之言,大抵如此。皆影射皇后娘娘,言皇子血脉……有疑,且皆将矛头指向相公,说相公……挟势弄权,意图……窃国。”密探的声音平稳,却掩不住内容本身的惊心动魄。
韩侂胄负手而立,面沉如水。手指缓缓捻动着一串冰凉的玉珠,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没有暴怒,甚至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寒的厉芒。
他很清楚,这绝非简单的流言蜚语。这是一把精心淬炼的毒箭,目标明确,不仅要射穿皇后,更要将他韩侂胄乃至整个韩氏家族钉死在谋逆的耻辱柱上,万劫不复。
“皇子非赵氏血脉?”韩侂胄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即便此事为真,也是深锁宫闱、讳莫如深的秘闻,官家尚且不管不问,又是如何让宫墙外人知晓?又如何能一夜之间传得临安城妇孺皆知?”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密探:“这非市井小民所能揣测,更非言官清流敢轻易议论。此事,必起于大内!”
皇帝赵扩沉迷道教方术,疏于朝政,久已不过问具体事务,朝纲大权尽落他手。
皇帝本人泄露此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么,剩下的,只能是日夜守卫宫廷、伺候左右的那些人。
“禁军归属三衙统领,”韩侂胄的思路飞速清晰起来,像是在梳理一条冰冷的线索,“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司、步军司,那三位都指挥使,皆是我一手提拔之心腹,荣辱与我一体,断无可能自毁长城,反叛于我。”他的语气极为肯定,对这几处的掌控,是他权力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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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兵之权在枢密院,”他继续思忖,“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