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圣像垂眸,俯瞰着殿中之人,香炉中升起的青烟袅袅婷婷,将殿内渲染得一片肃穆庄严。
韩牧静立于殿心,手中捏着一封刚由辛肃星夜兼程送来的紧急书信。信纸是上好的宣州笺,触手微凉,但他指尖所感,却似有千钧之重。他缓缓展开信笺,目光投于其上。
映入眼帘的,是那一手他极为熟悉的、力透纸背的笔走龙蛇。
辛弃疾的字,向来如此,金戈铁马之气扑面而来,纵然是笔墨文字,亦仿佛带着沙场之上的凛冽与急迫。然而今日,这字迹间,除了一贯的刚劲,更添了几分沉郁顿挫,仿佛执笔之人心中压着巨石,每一划都凝聚着难以言表的忧虑。
韩牧的目光逐字扫过,面色沉静如水,但深邃的眼眸深处,却似有波澜渐起。
辛幼安果然不愧是辛幼安,虽远在临安,仅凭蛛丝马迹和朝野风向,竟已将流言的真相猜得了七七八八。
信中言道,自皇后韩飞蕊被诊出怀有龙嗣至今,宫中各种阴私流言便从未止歇,甚嚣尘上。而官家赵扩,自拜韩牧为师,潜心修道以来,于男女之事早已淡薄,对国政大事亦常置之不理,一心只问长生之道。若细究韩飞蕊受孕的那段时日,深居大内,且有能力、有机会接触皇后的男子……细思极恐。算来算去,竟似乎唯有他这位帝师韩牧,以及官家本人。
这流言,恶毒至极。表面直指皇后清誉与皇子血统,实则剑指当朝首相韩侂胄!
韩飞蕊乃韩侂胄侄孙女,这皇子身上流淌着韩家的血脉,是韩氏一族未来权柄的延续与保障,更是主战派日后最大的依仗。一旦流言坐实,莫说皇子地位不保,皇后必被废黜,就连韩侂胄本人,也将身败名裂,被扣上欺君罔上、秽乱宫闱的滔天罪名。
届时,他们主战派苦心经营多年,好不容易借助北伐大势凝聚起来的朝局力量,必将瞬间分崩离析,北伐大业亦会中途夭折,恢复中原从此沦为泡影。
而韩侂胄的性情,刚愎果决,手段酷烈。若事态失控,流言无法遏制,他极有可能行险招,以血腥手段清洗朝堂,强行压下所有非议。
如此一来,朝局必将陷入更大的动荡与恐怖之中,人心离散,国力内耗,岂不正中了那幕后推手的下怀?
辛弃疾在信末恳切陈词,言明此事非韩牧亲自南下临安不可解。
只因官家赵扩对韩牧这位师尊信任近乎盲目,言听计从。
如今之计,唯有韩牧一人,能劝说官家亲自出面,以最权威、最毋庸置疑的方式下诏公告天下,澄清流言,稳固后嗣之名分。只要皇帝金口玉言,一切风波,自可消弭于无形。
信看完了。
韩牧负手而立,目光似乎穿透了大殿的穹顶,望向了渺远的南方。
他指尖微微摩挲着信纸,体内那浩瀚如海的灵力随之无声运转,周身气息愈发缥缈出尘,却又隐含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威压。
良久,他缓缓转过身,看向一旁风尘仆仆、面带焦虑的辛肃。
“辛小友,”韩牧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离了临安时,辛公可还有其它话语让你转达?”
“辛公与贫道乃是忘年知己,你与我也是如此,我要听的,是他未曾落于纸上的……真心话。”
辛肃闻言,神色一凛,立刻躬身抱拳,肃然道:“回禀前辈。祖父命晚辈星夜启程前,确有几句话叮嘱,言道若真人问起,便如实回禀。”
他略一停顿,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字句,继而清晰说道:“祖父言:如今宋金大势,重于泰山。北伐之师已动,天下汉民翘首以盼,收复旧土,光复神州,乃第一等要事。在此面前,宫廷私隐,个人荣辱,乃至……乃至一家一姓之得失,皆显为小。”
“天下安定,黎庶安康,方为大节所在。”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
韩牧听完,眼眸中最后一丝疑虑尽去,转而化为一种深沉的了然,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
他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辛弃疾的言外之意,乃至他那未曾明言的、惊世骇俗的真心。
在辛幼安这等人物心中,其所忠诚的,并非赵宋官家那一人一姓,而是这天下江山,是华夏正统,是亿万黎民百姓的福祉。
谁能引领这个国家走向强盛,谁能矢志不渝地恢复中原,谁……其实都可以。只要有利于北伐大业,有利于天下苍生,龙椅上坐着的人究竟血脉是否百分之百纯正,并非不可通融的关键。
辛弃疾这是在以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向他点明事情的另一种可能,以及这背后真正值得关注的宏大格局。
“天下安定,万千黎庶面前,其他的事皆显得要小一些……”韩牧低声重复了一句,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似是赞叹,又似是唏嘘。
这等胸怀,这等气魄,确非常人所能及。
而经辛肃这一番话,韩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