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白色灯柱将他的车身切割出利落的明暗分界。他将车无声地停在教师办公楼前的专属车位,熄火下车。不同于校门口的热闹,办公楼这一侧显得格外空旷沉静,带着某种属于工作后的迟滞倦怠感。一楼大厅只有保安室透出一点微光,但三楼右侧生物教研室门口的声控廊灯却应着他的脚步声,一盏盏柔顺地亮起,无声地投下暖黄色的光晕。
门虚掩着,透出一线光亮。江明华没有直接推门,修长的手指屈起,指节在光滑的门板上叩击了两下,力道适中,节奏熟悉得如同某种心照不宣的密码。
“请进。”门内立刻传来林雪萍柔和的声音,带着一丝独属于深夜的轻微倦意和毫不设防的亲近。
江明华推开门,暖调的顶灯光线瞬间将他拥入其中。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书本纸页、红茶余香和一丝植物标本微涩的特殊气味。林雪萍正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将两盒盖着盖子、显然是刚完成不久、还带着潮湿感的血涂片玻片标本盒,放入墙角低温干燥箱恒湿存储格的最上层。干燥箱上方几排不锈钢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更多已经处理好的玻片,像一列列沉默的士兵守卫着科学的数据。
听到他进来的声音,她直起身,下意识地先看了一眼墙上指向九点的挂钟,脸上没有被打扰的不快,只有一点惊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放松,如同紧绷了一天的弓弦终于找到了托付点。“这么快就忙完了?”话出口才觉自己语调里那份掩不住的关切太过直白。
“嗯,暂时告一段落。”江明华简短回应,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淡淡的青色。他没有立刻靠近,仿佛怕惊扰了这处被知识和清茶萦绕的静好角落。他走到窗边的饮水机旁,拿起林雪萍那个套着淡灰色硅胶隔热套的白色马克杯。
杯壁上还残留着一些微温的余热。杯底沉着一小撮湿漉漉的红茶细碎叶底,旁边还有几粒未被完全溶解的枸杞果粒,那是他特意让助手送来的茶点里搭配的小料包。
他沉默地拧开杯盖,将冷透的残茶倒入旁边小洗手池中,又从饮水机上接了半杯滚烫的新水,小心涮过杯内每个角落。接着,他走到靠墙那张摆满学生文件框的木柜前,轻车熟路地打开最上层一个贴着“茉莉红茶”标签的铁盒——那是林雪萍的习惯,她只将这类普通消耗品放在最不费力就能拿到的位置。
修长的手指捻起一小撮混合着晒干茉莉花朵的细长红茶。茶叶落入杯中,滚烫的水流精准而舒缓地从高处注入,冲激起细小的漩涡,将蜷曲的茶叶和白色茉莉花苞瞬间唤醒,氤氲开一片清雅深沉的琥珀色。茉莉的冷香夹杂着熟制红茶特有的甘醇,迅速升腾扩散。
水注只到七分满便停下。江明华盖上杯盖,重新套上那个淡灰色的隔热套。动作如同调试一组精密的机械部件,流畅无阻。整套动作完成时,那枚被他小心放在窗台角落的、刚刚绘上蓝藤托盘的图纸一角,仿佛在这茶香中安静地摇曳了一下叶片。
他把温热适宜的茶杯放在办公桌远离学生作业的那一端,靠近那把给来访学生准备的椅子旁边。“喝了。晚上别喝太浓了,这个浓度刚好。” 他的声音不高,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无需修饰的、只有对她才有的温柔。说完这句,他似乎觉得自己做得有点多,目光转向她桌上摊开的笔记本,像是在观察上面的内容以转移一下这过分贴近的关心。
林雪萍站在原地看着,从涮杯、选茶、注水到他放下茶杯的一整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他做这些事时,肩背线条挺直,侧脸的轮廓在灯光下利落分明,专注得像在处理工作室里那张至关重要的模型图纸。只有他自己不知道,每一次这种自然而然的照顾,那些他以为转瞬即逝的小心翼翼,都在她的心上沉淀下新的柔软重量。
她没有说话,只是依言走过去。指尖在拿起温热杯身时微微蜷了一下,如同指尖触碰到某种无形的暖流源头。她揭起杯盖,那清新又温暖的香气立刻包裹了她的感官。她凑近杯口,轻轻吹了一口气,小小啜饮了一口。
恰到好处的热流淌过舌尖,清雅的茉莉花香先声夺人,紧随其后的是滇红特有的、扎实醇和却不刺激的微甜与一丝难以察觉的烟熏感。吞咽下去后,回甘温柔地泛上喉咙。恰到好处的温热带着一种奇异的舒缓力量,瞬间融开了沉积在胸中的疲惫与干渴。她闭了闭眼,感受那股暖流向下渗入四肢百骸,向上似乎温柔地拂过她因持续工作而有些紧绷的额角和太阳穴。
“好喝。”她睁开眼,看向站在办公桌另一侧的他,声音带着暖意浸润过的柔软,眼神像被春风吹皱的湖水,“张妈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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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里有真实的赞叹,却也藏着她不想宣之于口的、关于这杯茶所有来源的猜测。江明华没有否认,也没承认,嘴角却不动声色地弯起一个极为微小的弧度。他的目光落在她放在窗台角落的背包上:“都收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