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宫中不比家里,你要谨言慎行,全心全意侍奉君王。莫要再为今日离别感伤。这是你身为贵妃的职责,也是我们贾家无上荣耀。”
元春看着他对她充满慈爱期盼却愚钝的眼睛,缓缓点头。
她没有再流泪。心在那一刻彻底死了。
凤舆缓缓启动。她听着身后家人渐渐远去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她没有再回头。
那座耗尽家族心血的、灯火辉煌的大观园在她身后越来越远,最终变成模糊光晕,消失在寒冷无边无际的黑夜里。
八
省亲后,元春彻底成了行尸走肉。她知道结局将近,只等那最后一根稻草压下。
不久,太上皇染恙,皇帝侍疾榻前,昼夜不离。朝野上下无不称颂皇帝仁孝。唯元春知道,这又是另一场戏的高潮。
果然,太上皇“病重”期间,几位老臣联名上奏,恳请皇帝“以国事为重”,言语间暗示若太上皇不豫,当防旧臣势力反复。皇帝“震怒”,斥其“离间天家”,将几人罢官夺爵。其中,就包括与贾家世代交好的牛继宗、柳芳等人。
与此同时,皇帝对元春的“宠爱”达到了顶峰。几乎夜夜留宿承乾宫,赏赐如流水般涌入。六宫议论纷纷,都说贤德妃圣眷正浓,贾家恩宠无双。
只有元春明白,这是最后的断头饭。
一日深夜,皇帝在她身边沉沉睡去。她睁眼看着帐顶繁复的绣纹,忽然感觉皇帝动了一下。他并未醒来,只是在梦中喃喃自语:
“……快了……就快清净了……”
那声音里透着如愿以偿的轻松,让她毛骨悚然。
次日,宫中突然戒严。太监传来消息:太上皇病危!皇帝急召宗室重臣入宫,其中赫然包括她的父亲贾政、叔父贾赦。
元春知道,时辰到了。
她端坐镜前,细细描摹妆容。眉如远山,唇若含丹,戴上那顶贤德妃的凤冠,穿上最庄重的朝服。镜中的女子雍容华贵,眉宇间却是一片死寂。
傍晚时分,夏守忠带着圣旨来了承乾宫。这一次,他身后跟着的不再是笑脸相迎的宫女太监,而是面无表情的带刀侍卫。
“贤德妃贾氏接旨——”
她缓缓跪下,姿态依然完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荣国府贾赦、贾政,交通外官,倚势凌弱,辜负圣恩,罪不容诛。本应重处,念贤德妃侍奉宫闱,素有贤德,特从轻发落:贾赦、贾政革职查办,贾府即日查封,一应人等不得随意出入。贤德妃贾氏,御前失仪,即日起禁足承乾宫,静思己过。钦此。”
好一个“从轻发落”!革职查办,府邸查封,这与抄家问罪只差一步。而她的“禁足”,不过是鸩杀前的缓刑。
她平静接旨:“臣妾领旨,谢恩。”
夏守忠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娘娘,老奴……告退。”
宫门在她面前缓缓关上,落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她走回内室,从妆匣底层取出一枚小小的玉佩——那是宝玉周岁时,她亲手为他系上的长命锁,后来他执意要“给大姐姐保平安”。玉佩温润,承载着贾家最后的温情。
窗外忽然传来骚动,隐约听到“走水了”。她推开窗,看见皇宫东南角浓烟滚滚——那是贾府的方向。
她扶着窗棂,想起省亲那夜,大观园的灯火如何一点点熄灭在黑暗里。如今,整个贾家的荣光,也要这样熄灭了。
“二十年来辨是非……”她轻声念着,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
她终于辨清了这二十年的“是非”:从祖父贾代善去世那刻起,贾家就成了一枚注定被舍弃的棋子。她的入宫、得宠、省亲,不过是这盘大棋中精心设计的步骤。皇帝与太上皇联手,用二十年时间,将开国勋贵一一剪除。而贾家,是最后一颗,也是最肥硕的一颗。
脚步声在殿外响起,是送来鸩酒的白绫的人来了罢。她整理好凤冠朝服,端坐在正殿中央。
门开处,来的却是皇帝本人。他独自一人,未带随从。
“爱妃。”他唤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她抬眼看他,第一次不再掩饰眼中的冰冷:“陛下是来送臣妾最后一程的么?”
他静静看着她,良久才道:“你很聪明,元春。比你的父兄,比朝中许多大臣都聪明。”
“所以臣妾必须死。”
“贾家必须倒。”他纠正她,“而你,知道得太多了。”
她笑了:“陛下与太上皇这一局棋,下得精妙。用二十年时间,不动兵戈,不落口实,就将开国四王八公的势力连根拔起。臣妾……佩服。”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欣赏:“可惜了,你若为男子,必是朕的肱骨之臣。”
“陛下,”她直视他的眼睛,“臣妾只问一句:太上皇的病,是真的么?”
皇帝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