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妥?"抱琴轻声问道,将新沏的六安茶轻轻放在紫檀小几上。
元春没有立即回答。窗外是六月的紫禁城,琉璃瓦在烈日下泛着金光,几株石榴花开得正艳,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她想起去年省亲时那个夜晚。大观园里灯火如昼,笙歌喧天,可她分明看见父亲贾政鬓角的白发,母亲王夫人强撑的笑脸,还有祖母眼中深藏的忧虑。贾府早已不是从前的贾府了,这个认知在她回宫后的无数个深夜里愈发清晰。
"抱琴,你还记得宝玉周岁抓周时的情形吗?"元春突然问道。
抱琴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怎么不记得?宝二爷一把就抓了胭脂钗环,把老爷气得够呛。"
元春的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是啊,那时人人都当是个笑话,可现在想来,竟是命运的预兆。
她的这个弟弟,生来就带着通灵宝玉,被祖母宠得如珠如宝,却最厌仕途经济,只爱在女儿堆里混。这样的宝玉,真的能撑起摇摇欲坠的贾府吗?
"娘娘,夫人前日递来的家书中,又提到了宝姑娘。"抱琴小心翼翼地说,"说是宝姑娘帮着料理家务,把各处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连琏二奶奶都夸赞呢。"
元春的目光重新落回礼单上。薛宝钗——端庄稳重,知书达理,更难得的是处事圆融,颇有治家之才。这样的女子,确实是世家大族理想的媳妇人选。
可她为什么还是犹豫了呢?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省亲那夜,黛玉当场作诗的情景。那个纤细得如同柳絮般的女孩,笔下却有着惊才绝艳的灵气。"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这样的诗句,岂是寻常闺秀能写出的?
"宝玉近来可好?"元春突然问道。
抱琴的神色微微一动:"前些日子府里传来消息,说宝二爷病了一场。"
"哦?所为何事?"
"听说是紫鹃姑娘开玩笑,说林姑娘要回苏州去,宝二爷一听就急了,当时就发起痴病来。"抱琴压低声音,"说是热汗直流,两眼发直,掐他人中都不知道疼..."
元春的手猛地一颤,茶盏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后来呢?"
"后来还是紫鹃姑娘赌咒发誓说林姑娘不走,宝二爷才慢慢缓过来。"抱琴叹了口气,"老太太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说以后谁也不许提林姑娘走的话。"
元春缓缓起身,走到窗前。石榴花开得那样盛,可她知道,要不了几日,这些花就会凋零落地,被宫人扫去,不留痕迹。
她想起自己初入宫时,不过是个小小的女史。在那深似海的宫闱中,她见过太多盛极而衰的故事。圣宠如花,开时绚烂,落时寂寥。没有哪个家族能永远屹立不倒,除非...
除非家族中有人能撑得起门庭。
"父亲近日可有书信来?"元春问道。
抱琴从鎏金匣中取出一封信:"老爷前日刚有信来,说是正在督办漕运的差事,一切安好,请娘娘不必挂念。"
元春展开信笺,父亲的字迹一如既往地端正谨严。但在字里行间,她读出了不易察觉的焦虑——漕运事务繁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父亲这个工部员外郎当得并不轻松。
贾府如今全靠父亲一人在朝中支撑,可父亲年事已高,又能支撑多久呢?宝玉若是不能早日成才,贾府的未来...
"娘娘,老太太那边..."抱琴欲言又止。
元春了然。祖母中意的是黛玉,这她早就知道。黛玉是祖母嫡亲的外孙女,性情又投祖母的缘。若是依着祖母的意思,自然是希望宝玉娶黛玉的。
可是祖母年事已高,还能庇护宝玉几年?黛玉虽好,却体弱多病,性情又过于孤高,将来如何能辅佐宝玉治家?
更深一层的是,黛玉父母双亡,家中早已无人为官,于贾府的仕途毫无助益。而薛家虽也是商贾,但宝钗的舅舅王子腾如今正是朝中红人,声势正盛。
想到这里,元春的心渐渐坚定起来。
"将端午的节礼单子发回府里吧。"她平静地说,"就按这个拟定的来。"
抱琴怔了怔,随即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