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屋子,冰冷的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直透心脾。她缩在临窗的炕上,裹着一条半旧的薄被,怔怔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和细碎的雪沫。抄检带来的惊惶,被宝钗骤然离去的冰冷所覆盖,此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的麻木和钝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接着是翠缕有些惊讶的声音:“紫鹃姐姐?快请进!下雪粒子了,怎么这时候过来?”
湘云茫然地转过头。只见门帘一掀,黛玉身边的大丫头紫鹃抱着个东西走了进来,发梢和肩头还沾着几粒未化的雪珠。她脸上带着惯常的爽利笑容,见了湘云便道:“史大姑娘!我们姑娘打发我来呢!”说着,将怀里抱着的一个沉甸甸、裹着厚厚棉套子的物件递了过来。
湘云下意识地接住,入手便是一沉,隔着棉套,一股温暖的热量立刻透了出来,熨帖着她冰凉的指尖。
“喏,”紫鹃笑道,“我们姑娘说,眼瞅着天说变就变,下起雪星子了,怕你这屋里炭火一时不凑手,寒气侵了人。这是她冬日里常抱着的一个铜手炉,刚让人重新添了最好的银霜炭,捂得正暖乎。姑娘说,让你先拿着暖暖手,别冻着了。”紫鹃说着,又指了指那厚实的棉套子,“这棉套子也是姑娘让现翻出来的,厚实,压风。”
湘云抱着那暖烘烘的手炉,沉甸甸的暖意透过棉布,一点点渗进她冰冷的掌心,再顺着血脉蔓延向冻僵的四肢百骸。这暖意,没有宝钗那些绫罗绸缎的精致,没有螃蟹宴排场的体面,甚至来得毫无征兆,在这兵荒马乱、人人自顾不暇的时刻。它来得如此简单,如此直接,只有一个原因——怕她冻着。
紫鹃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匆匆告辞,说是还要赶回去伺候黛玉吃药。门帘落下,屋子里重归寂静。只剩下湘云,抱着那个源源不断散发着热量的手炉,呆呆地坐着。
窗外的雪似乎下得密了些,细小的雪粒打在窗棂上,发出簌簌的轻响。屋子里还未点灯,光线昏暗。唯有怀中这手炉,是这冰冷昏暗里唯一的热源,固执地、真实地温暖着她。
湘云低下头,怔怔地看着怀里这个朴素无华的铜手炉。炉身温润,被摩挲得光亮,厚厚的棉套子上还残留着潇湘馆特有的、淡淡的药香和墨香混合的气息。这暖意如此实在,如此不加掩饰,没有一丝一毫需要她踮起脚尖去够、需要她战战兢兢去维持的“分寸”。
她眼前,却清晰地浮现出蘅芜苑月洞门前,宝钗那决绝离去的、挺直而冰冷的背影。那背影,和她无数次在宝钗口中听到的对黛玉的评判——“小性儿”、“多心”、“心思重”——重叠在一起,构成一个巨大而荒诞的讽刺。
湘云忽然觉得心头那块堵了许久的巨石,“轰”地一声碎裂开来,不是疼痛,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明。原来她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滴水不漏的“周全”,也不是那放在秤盘上、需要她用“懂事”去交换的“好”。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份无论她是莽撞还是窘迫、是得意还是失意,都肯真心实意待她的热肠子!是像此刻怀中这手炉一般,不问缘由、不计得失的暖!
宝钗的体贴,是锦匣里的明珠,光芒璀璨,却需小心捧护,唯恐失手跌落。那体贴里藏着太多冰冷的算计与权衡,每一分好都标着无形的价码。而她史湘云,骨子里那份未被磨灭的天真与赤诚,终究容不下这份带着枷锁的“好”。这看似坚固的友谊小船,在触及这无法妥协的根本时,便如同撞上了冰冷的礁石,注定了倾覆的命运。
窗外的雪,渐渐下得密了,不再是细碎的雪沫,而是片片鹅毛般的雪花,无声地覆盖着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的园子。寒意似乎更重了,从门窗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进来。
湘云却不再觉得冷了。她紧紧抱着那个暖炉,将脸颊轻轻贴在温热的棉套子上,仿佛能汲取到那份毫无保留的热度。昏暗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终于冲破了那层冰冷的硬壳,顺着她的脸颊无声地滑落下来,一滴,又一滴,砸在暖炉温热的棉套上,洇开深色的圆点,瞬间又被那暖意吸干。
屋外,雪落无声,渐渐将白日里的喧嚣与疮痍,温柔地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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