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家里人打过招呼时,黄雪梅站在堂屋门口,鬓边的银簪闪着冷光,那是她嫁入张家时的陪嫁,戴了几十年,簪头的花纹都磨浅了。她往他行囊里塞了包晒干的茉莉花,花瓣已经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却依旧带着香气,“这花泡茶提神,路上累了就泡一杯,别总喝凉水。”张志远则拍了拍他的肩,手上的老茧蹭得他衣料发响,只说了句“莫要贪杯,京中不比家里,凡事多留心”,话不多,却满是牵挂。修生趴在黄雪梅膝头,举着个用草编的小马驹,草叶还带着新鲜的绿意,奶声奶气地说“爹爹要骑这个去京都,路上别弄丢了”,惹得张母红了眼眶,赶紧转过身去擦眼泪。
崔知府那边倒是爽快。张希安递上公文时,老丈正捧着个汝窑茶盏,淡青色的釉面泛着温润的光,他慢悠悠地呷了口茶,听了来意只哦了一声:“大理寺的帖子?倒稀奇,他们竟会找你这个七品评事。”他捻着下巴上的胡须沉吟片刻,指腹蹭过胡须上的白霜,“你是个稳当人,去了莫要多问,只按帖子上说的办,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末了又像是想起什么,从抽屉里取出十两银子,递到他面前,“京中米贵,物价高,你那点俸禄怕是不够使,这银子你收着,应急用。”
张希安推辞不过,到底收进了袖中。他知道崔知府这是卖成王面子——毕竟说到底,崔知府现在也算是成王的幕僚,崔知府此举,既是关照,也是提醒他在京中行事要谨慎。
快马加鞭的七八日里,张希安见过太多风景,也尝尽了路途的艰辛。首日走的山路被夜雨冲垮,泥泞没过脚踝,他和随从牵着马在泥里跋涉,鞋帮子沾了半尺高的黄泥,裤腿也湿透了,风一吹,冷得刺骨。第二日歇在山神庙,庙是破的,屋顶漏着风,庙祝是个瞎眼老头,脸上满是皱纹,却很热情,摸黑给他们煮了碗热粥,粥里还埋着颗糖霜山楂,说是自家腌的,让他们甜甜嘴。第三日过黄河,渡船在浪里颠簸得厉害,他扶着船舷站着,望着浑浊的河水里漂着的碎木片,突然想起修生怕水,上次带孩子去河边玩,孩子连脚都不敢沾,等这次回来,定要教他扎马步,练些功夫,让他胆子大些。
驿站的驿卒起初还狗眼看人低,见他穿着七品官服,态度才缓和下来,先是搬来热腾腾的姜茶,又特意杀了只肥鸡炖汤,说是给“大人补补身子”。第三日再宿驿站时,驿长竟亲自迎了出来,还捧出自家酿的梅子酒,笑着说:“大人慢走,这酒温着喝最是暖身,您带在路上,冷了就喝两口。”张希安喝到微醺时,听驿卒们闲聊,说最近京中不大太平,大理寺的灯笼总亮到三更,夜夜都有官差进出,他攥着酒盏的手顿了顿,心里泛起嘀咕,却到底没多问——不该打听的事,问了只会惹麻烦。
如今立在京都街头,晨雾还未散尽,淡淡的雾气绕着街旁的商铺,华天门的铜环上挂着露珠,阳光一照,像撒了把碎钻,闪得人睁不开眼。张希安摸了摸怀里的包袱,里面装着张母的茉莉花、修生硬塞进来的草编马驹,还有崔知府给的银子,这些东西都带着熟悉的温度,让他在陌生的京城少了些惶恐。他望着涌进城的商贩,听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忽然觉得这热闹像层薄纱,看似繁华,却透着疏离,裹着他与从前的日子隔了一层。
朱雀大街的绸缎庄前,伙计正踮着脚挂云锦,那石榴红的料子在晨光里泛着柔润的光,像极了修生过年时穿的新袄——去年除夕,黄雪梅特意给孩子做了件石榴红的袄子,孩子穿在身上,蹦蹦跳跳的,像个小福娃。首饰铺的橱窗里,点翠簪子的翠羽闪得人睁不开眼,碧绿的颜色衬着银托,精致得很。他想起张母年轻时也戴过一支点翠簪,后来不知怎的不见了,张母为此难过了好几天,如今见了这簪子,倒勾起了他的回忆。
胡商的骆驼队从街旁走过,铃铛叮咚作响,声音清脆,驼峰上的葡萄串坠着水珠,紫莹莹的,看着就甜。他忽然想起幼时在书院,先生讲西域的风物,说大漠里的月亮比中原的圆,星星也更亮,当时他还缠着先生问“大漠是不是有很多骆驼”,如今见了真的骆驼,倒觉得有些亲切。铁匠铺的打铁声震得他耳膜发颤,“叮叮当当”的声音混着火星,让他想起修生昨日摔碎的陶碗——孩子拿着陶碗玩,不小心摔在了地上,碎片溅了一地,孩子捧着碎片哭,他却笑着捡起来,说“正好给我刻个镇纸,以后批公文时用”,孩子这才止住了哭。
日头渐高时,戏楼的水牌换了新戏,写着“霸王别姬”四个大字,墨色的字迹遒劲有力。他站在街角看了会儿,扮花旦的伶人正对着镜子描眉,柳叶眉画得精致,甩袖时带起一阵香风,那香气是脂粉味,与家里的皂角香截然不同。小二端着铜壶在茶桌间穿梭,茶盏碰撞的脆响里,他听见两个公子的对话:“听说大理寺最近接了桩奇案,连陈大人都不肯接呢,说是棘手得很。”“可不是?我听我爹说,死者身上有三种不同的伤痕,现场连片脚印都没留下,根本无从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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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画摊前围了群孩子,叽叽喳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