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惊动了朝廷。皇帝下旨彻查,赵元弼等贪官污吏被革职查办。当周墨离站在重新修缮的工部衙门时,新上任的官员们毕恭毕敬。但他只是将利贝拉修士的残卷与自己的改良图纸一并呈递:“技术本无善恶,关键在人心。望大人谨记,银矿税银虽重,却重不过百姓性命。”
离开京城那日,周墨离特意绕路经过汞溪。两岸的稻苗正在抽穗,叶片上凝结的露珠折射着阳光。他抚摸着断腕处的汞晶,想起矿洞之战中那些凝固的身影。大明的病灶或许永远无法根除,但只要还有人记得苍生为重,技术就永远不会沦为贪欲的傀儡。而他,将带着这份信念,继续在守护的路上前行。
汞穗遗鉴
万历三十八年深秋,福建汞溪两岸笼罩在氤氲的银雾中。周墨离斜倚在竹榻上,骨节嶙峋的手指摩挲着床头伤痕累累的银山罗盘。窗外,沉甸甸的稻穗低垂,每一粒稻谷都凝结着细密的银斑,在秋风中摇曳时折射出冷冽的光,恍若大地缀满了破碎的镜子。
药炉里的炭火明明灭灭,蒸腾的药香混着汞溪特有的腥甜气息。老工匠王二颤抖着端起药碗:“匠魁,该喝药了...”话音未落便哽咽出声,浑浊的老眼里蓄满泪水。曾经意气风发的机关术大师,如今身形消瘦如柴,皮肤被岁月与汞毒侵蚀得满是银灰色斑纹,唯有那双眼睛,仍闪烁着不灭的光芒。
周墨离勉力坐起,接过药碗却未饮下。他望向窗外蜿蜒如银蛇的汞溪,想起三十年前初到银矿的场景。那时的溪水清澈见底,两岸百姓安居乐业,谁能想到一场关于黑汞的纷争,彻底改变了这片土地的命运。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万历二十八年的矿洞之战,利贝拉修士癫狂的笑声、风魔小夜叉扭曲的汞雕、陈九为保护他而凝固的身影,都在眼前一一浮现。他记得自己将断腕抵在核心装置上时,汞晶导航仪与黑汞产生的剧烈反应;记得矿洞坍塌时,那些在汞雾中浮现的记忆残片——达官贵人的丑恶嘴脸,商人与倭寇的肮脏交易,朝廷官员的虚伪面容。
“我们守住了银矿,却毁了百姓的家园...”周墨离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如破锣。为了弥补过错,他倾尽所有,带领工匠们在汞溪两岸修建净水装置。那些融合了大明机关术与威尼斯黑汞技术的设施,曾是他的希望,却遭到朝廷官员的百般阻挠。工部侍郎拍着桌子怒吼的模样,官员们脑满肠肥的嘴脸,至今仍历历在目。
这些年,他与时间赛跑。白天,他在工坊里钻研利贝拉修士的残卷,试图参透黑汞技术的奥秘;夜晚,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巡视净水装置,确保每一处齿轮都正常运转。断腕处的汞晶导航仪早已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时而发烫,时而冰凉,仿佛在诉说着技术与人心的博弈。
然而,人力终有尽时。长期接触汞毒,加上日夜操劳,他的身体终于不堪重负。最近半年,他咳血的次数越来越多,视线也开始模糊,但依然坚持在图纸上写写画画,改良着那些守护百姓的机关。
“王二叔,帮我拿纸笔来。”周墨离突然开口,声音虚弱却坚定。王二慌忙取来宣纸和狼毫,看着周墨离颤抖着握住笔。笔尖悬在纸上许久,才落下第一笔。
“吾一生钻研机关术,欲以技术造福百姓,却终究逃不过人心的贪婪。”周墨离一字一句地写着,字迹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威尼斯的黑汞、大明的机关,本可惠泽万民,却因私欲沦为杀人凶器。利贝拉修士的疯狂,赵元弼的贪腐,皆是镜中虚妄...”
写到此处,他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紫色的血沫,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朵朵妖异的花。稍作喘息,他继续写道:“愿后来者以吾为鉴,莫让利器沦为私欲的工具。技术如镜,人心为影,影正则镜明,影斜则镜浊。望后世工匠,守正克欲,以术济世...”
放下笔,周墨离已是满头大汗。他靠在枕头上,望着窗外的汞溪。夕阳的余晖洒在稻穗的银斑上,折射出万千细碎的光芒,恍若无数面小镜子,映照着世间的沧桑与变迁。他想起佛郎机匠会残卷中的警告:“汞镜迷宫是渎神之眼。”如今,这双“眼睛”见证了太多的贪婪与背叛,也见证了坚守与牺牲。
“匠魁,您歇着吧...”王二含泪收拾笔墨。周墨离却摆了摆手,让他取出一个檀木匣子。匣子里,是他毕生的心血——改良后的银山罗盘图纸、利贝拉修士残卷的译注、净水装置的升级方案,还有一块凝结着金色光点的汞晶。
“将这些...交给工部...”周墨离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告诉他们,黑汞虽毒,人心更毒。唯有以仁心驭技术,方能...”话未说完,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断腕处的汞晶导航仪闪过最后一丝光芒,随即黯淡下去。
消息传开,汞溪两岸的百姓无不悲痛。他们自发来到周墨离的灵前,捧着染着银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