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隐砷图》
第三章 狮纹迷图
煤油灯在案头摇曳,将林久治郎手中的羊皮残页影子拉得极长,在《日葡辞典》封皮上投下破碎的“ARSENIco”字母。小厮的通报声惊飞了窗台上的夜鹭,他抬头时,正看见金发碧眼的彼得带着冷雾走进来,领口的银质狮纹徽章在火光下泛着贼光——那是东印度公司的标记,与矿洞岩壁上被凿去的十字刻痕,像两种截然不同的毒,在长崎的雾霭里对峙。
“林通译,我们馆长听说您在查矿洞怪事。”彼得的葡萄牙语带着浓重的荷兰口音,却在“怪事”二字上刻意顿了顿,指尖捏着的羊皮地图边缘,东印度公司的狮纹被磨得发亮,“这是葡萄牙人留下的采矿日志,或许对您有帮助。”
久治郎接过地图时,指尖触到纸面下凹凸的刻痕——不是普通的采矿路线,而是用密写药水画的星象刻度。展开的瞬间,他瞳孔骤缩:图上标注的“圣玛利亚矿脉”走向,竟与他昨日用磁偏角尺丈量的砷矿富集带完全重合,而在“云隐村”标记旁,画着个戴斗笠的山伏,斗笠边缘露出的银质十字架上,赫然刻着“ARSENIco”的字母,每个字母都对应着《日葡辞典》里被错译的假名。
“葡萄牙人二十年前就因矿毒撤离,贵馆如何得到这份日志?”久治郎指尖敲了敲地图上用红笔圈住的“汞矿”标记,那抹红与矿洞死者指甲缝里的血痂颜色无二,“况且日志里的星象刻度,倒像是玫瑰经转盘的翻版。”
彼得的笑容僵在脸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罗盘刺绣:“林通译说笑了,我们不过是从里斯本商船那里偶然得到……”
“偶然?”久治郎突然翻开《日葡辞典》,指着“Arsenico”词条下漏掉的拨音,“贵馆对长崎方言里‘アルセコ’(毒脉)的谐音如此熟悉,对矿洞转盘的星象刻度如此清楚——怕是早就盯着云隐村的砷矿了吧?”
窗外传来瓦片轻响,久治郎瞥见个黑影闪过——是矿洞见过的戴斗笠修士,袖口的玫瑰刺青在雾中若隐若现。彼得猛地回头,却只看见纸窗上晃动的竹影,而久治郎注意到他靴底沾着的青灰色矿粉——那是云隐村废矿洞独有的硫化砷粉末,混着新鲜的艾草香——分明是昨夜潜入矿洞的证据。
“彼得先生靴底的矿粉,倒是比地图更‘偶然’。”久治郎指了指地面,“云隐村的矿工告诉我,最近常有洋人半夜进矿洞——看来不是来拜祭死者,是来画地图的吧?”
彼得的脸色瞬间铁青,突然伸手想夺回地图:“你血口喷人!幕府早该清理你们这些包庇吉利支丹的——”
话音未落,门被猛地推开,町奉行带着差役闯了进来,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小厮:“大人!矿洞暗格被人撬了!里面的日志……”
“不用找了。”久治郎展开手中的地图,背面用密写药水显露出字迹:“五月初五,潮至七尺,毁矿灭口”——正是《日葡辞典》里被批注的涨潮时辰,“贵馆打算借潮水淹没矿洞,逼走切支丹遗民,再以‘邪术闹鬼’为由低价收购,对吗?”
彼得踉跄后退,撞翻了案头的油灯。在火光跳跃的瞬间,久治郎看见地图角落的狮纹徽章旁,用极小的葡萄牙语写着:“砷,比香料更值钱”——那是东印度公司的账本术语,与矿洞修士日志里“毒脉可避,人心难防”的唐话批注,像两把刀,同时剜开了文明与野蛮的真相。
“带走!”町奉行一声令下,差役按住彼得乱挥的手臂。金发译员突然转向久治郎,蓝眼睛里闪着疯狂:“你以为保护那些异教徒,就能对抗我们?长崎的雾里,藏着的可不只是砷矿……”
“我保护的不是信仰,是活人。”久治郎捡起地上的羊皮地图,狮纹徽章在他手中皱成一团,“而你们——用圣经换账本,用罗盘测毒脉,才是真正的‘邪术’。”
彼得被拖走时,领口的银质徽章掉在地上,滚到久治郎脚边。他捡起徽章,发现背面刻着行极小的荷兰语:“Nulla peia nullus deus”(无财无主)——原来在东印度公司眼里,神的位置早已被金币取代。而矿洞修士袖口的玫瑰刺青,虽褪了色,却依然在雾中闪着微光——那是用信仰与血泪刻下的,比金币更沉重的“人”字。
深夜的雾渐渐浓了,久治郎坐在案头,将彼得的地图与矿洞修士的日志叠在一起。当玫瑰经转盘的星象刻度与东印度公司的狮纹重叠时,竟组成个完整的“毒”字——左边是信仰的玫瑰,右边是贪婪的狮爪,中间是被碾碎的人命。他摸出怀里的羊皮残页,焦黑的“Arsenico”在雾中若隐若现,忽然想起范礼安修士被驱逐时说的话:“长崎的雾会模糊很多东西,但人心的光,永远不该被遮住。”
窗外,云隐村方向传来山伏的诵经声,混着隐约的玫瑰经祷文——两种声音在雾中交织,竟成了最动人的安魂曲。久治郎知道,彼得带来的不是“采矿日志”,而是贪婪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