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惊云的铁钩划过铰链上细密的螺纹,淬火形成的冰裂纹在烛火下泛着奇异的虹彩。自从威尼斯商船送来伽利略的手稿,这个金发碧眼的传教士就像着了魔般泡在工坊里,将西方的数理知识与《火龙经》的阴阳之道反复推演。此刻修士羊皮纸上的公式,竟与苏小蛮半月前提出的\"火路平衡论\"不谋而合。
工坊深处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和泉铁舟将烧裂的试片砸在地上,玉钢与精铁的合金在月光下迸溅出青色火星:\"这些洋人的把戏不过是纸上谈兵!耐火材料需经七七四十九天焖炉,哪是几个公式就能......\"
\"和泉先生不妨试试这个。\"苏小蛮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马尾辫上的耐热绳结着冰晶。她递过一个竹筒,里面装着深褐色的膏状物,\"用炉甘石、赤铜和倭国的备前泥调配的耐火涂料,安德烈修士说,其分子结构......\"
\"分子?\"和泉铁舟拧起眉头。苏小蛮展开新画的图纸,上面既有阴阳鱼图腾,又画着古怪的圆形符号:\"安德烈修士说,世间万物皆由微小粒子构成。这种涂料的粒子排列,能像鱼鳞般抵御高温冲击。\"
当夜,火器局的锻炉燃起从未有过的炽烈火焰。安德烈修士将调配好的涂料涂抹在铰链模具上,苏小蛮用磁石校准器调整着火候,裴惊云则手持《火龙经》残卷,目光在\"阳盛则裂,阴凝则滞\"的朱砂批注与伽利略关于温度的论述间反复游移。和泉铁舟沉默许久,突然将祖传的玉钢锻造锤重重砸在砧上:\"让我试试!\"
当第一具改良后的耐火铰链从淬火池中取出时,整个工坊陷入诡异的寂静。那金属表面流转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细密的龟裂纹路恰似夜空中的星图。安德烈修士颤抖着将温度计贴近铰链,水银柱在剧烈升降后,最终稳定在比预期低三十度的刻度上。
\"成功了!\"苏小蛮的欢呼震落房梁上的积雪。她抓起图纸在雪地里旋转,马尾辫扫过安德烈修士写的拉丁文公式,又掠过自己绘制的阴阳鱼,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字在月光下交织成奇幻的符咒。裴惊云望着这一幕,忽然想起祖父曾说:真正的神器,诞生于天地未分的混沌之间。
然而喜悦并未持续太久。三日后,工部侍郎带着御史台的官员闯入火器局。为首的御史大人抖开弹劾奏章,朱砂字迹在雪地上格外刺目:\"妖言惑众!擅引西夷邪说,乱我华夏器道正统......\"
\"大人请看!\"安德烈修士突然举起伽利略望远镜。当御史大人透过镜片望见远处飞鸟的羽毛时,苍老的面容瞬间凝固。苏小蛮趁机呈上实测数据:装备新铰链的火器,发射频率提升五倍,炸膛率却下降九成。裴惊云则默默展开《火龙经》新卷,上面\"海纳百川,器成大道\"的批注墨迹未干。
僵持间,北方急报传来:鞑靼骑兵突破防线,正朝宣府逼近。工部侍郎的蟒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他盯着工坊里闪烁的炉火,突然抓起安德烈修士的拉丁文图纸:\"立刻量产,所有工匠听令,违令者斩!\"
接下来的二十个昼夜,火器局的锻炉再未熄灭。苏小蛮带着女匠们调配耐火涂料,和泉铁舟将玉钢锻造术融入新式工艺,安德烈修士则用算盘计算着每道工序的最佳参数。裴惊云站在工坊最高处,看着雪夜中跳动的千盏灯火,恍惚间觉得这些忙碌的身影,恰似银河中闪烁的星辰。
当第一批改良火器装车时,苏小蛮在每具铰链上刻下独特的符号——一半是东方的云纹,一半是西方的藤蔓。安德烈修士摸着这些纹路,突然用生硬的中文说:\"就像,我们的故事。\"
捷报传回金陵那日,正是元宵佳节。苏小蛮站在秦淮河畔,看着河面上漂浮的莲花灯。裴惊云走来时,她正将新画的图纸抛入水中——那上面,拉丁文公式与汉字批注缠绕成螺旋状的星轨。\"你说,\"少女的声音混着远处的爆竹声,\"当这些火器照亮北方的夜空,会不会有人记得,它们诞生在这样一个风雪交加的冬天?\"
裴惊云望着河面上明灭的灯火,铁钩轻轻点了点她的图纸:\"它们会记得的。就像这秦淮河的水,永远记得容纳过百川的星光。\"远处,安德烈修士正教和泉铁舟用阿拉伯数字计算弹道,两种迥异的语言在夜空中碰撞,如同天地初开时的第一缕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