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是对他理想中那条“文治王道”之路的终极认可。
秦臻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那承载着吕不韦全部野望、抱负与执念的木匣之上。
十余册书卷,每一页都浸透了这位昔日权相的心血。
吕不韦的宏愿,如一幅理想化的蓝图,壮丽却与嬴政那锐利如刀、追求绝对掌控与效率至上的现实主义路径,存在着难以弥合的鸿沟。
他微微垂下的眼睫,巧妙地掩住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光芒,那光芒里有对这部巨着本身价值的认可;有对吕不韦这位“杂家”巨擘,倾尽心力欲为大秦谋划未来的敬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基于对嬴政性格、意志及秦国国策深刻洞察而生的清晰认知。
秦臻理解吕不韦的用心,这部书确实是瑰宝,但其核心的“兼收并蓄”、“礼乐教化”与嬴政心中那“天下之事无小大皆决于上”、“以法为教,以吏为师”的集权蓝图,在本质上相悖。
良久,秦臻缓缓抬起头,迎上吕不韦充满期待的目光,声音沉稳而诚恳:
“相邦之言,宏阔深远,字字珠玑。《吕氏春秋》集百家之精粹,融古今之智慧,所言治道,皆为治国安邦的至理良言,确为千古奇书,其价值不可估量。”
他先给予了高度的、毋庸置疑的肯定,随即话锋自然一转,既是对吕不韦理念的回应,也是一种精准的定位:
“文治安邦,武定祸乱。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皆为国之重器,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方能成就王业。
大王……英明睿智,必会珍视相邦此心血结晶,置于庙堂高阁,以为治国之鉴。
大王欲一统天下,开创万世基业,这文武之道,皆需之。《吕氏春秋》之智,亦需之。”
“亦需之”三个字,语调平缓,甚至带着一丝尊重,却像一把精准的刻度尺,清晰地定位了《吕氏春秋》在未来的位置,是君王“亦需”的众多工具之一,是可以借鉴的“治国之鉴”,是“鉴”而非“纲”。
而非吕不韦梦想中那悬于市门、昭示王道、奠定万世基的圭臬。
秦臻的话语,肯定了《吕氏春秋》的学术价值,也承认了文治的重要性,但巧妙地避开了对其核心政治主张的直接评价,更未做出任何关于此书将替代或影响现行法家路线的暗示,更未承诺将其“悬金市门”作为国策。
他将此书定位为“国之重器”之一,与武功并列,暗示其是未来治理天下的重要参考。
这既是对吕不韦心血的尊重,也是基于对嬴政性格和治国理念的深刻认知所做出的最现实回应。
吕不韦眼中的热切火焰,随着秦臻的话语,尤其是那清晰的“亦需之”三字,迅速地黯淡、冷却,直至彻底熄灭。
他脸上的潮红褪去,显出一种灰败的底色。
嘴角那丝强撑起的、带着期盼的笑意,也僵住了,凝固成一个苦涩的弧度。
那捧着木匣的手,微微颤抖着。
他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秦臻的回答,看似褒扬,实则含蓄而坚决地否定了他“悬金求字”、将此书奉为国策象征的核心诉求。更将那寄托了他全部文治理想的巨着,定位在了“亦需之”的辅佐地位上。
一个并非不可或缺、随时可被替代的位置。
他为之奋斗一生的“王道”理想,在现实的铁壁前,终究未能成为主流。
他沉默了。
许久,才发出一声极轻、极长的叹息。
“唉……”
这叹息仿佛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气,肩膀彻底垮塌下去,方才那短暂的、回光返照般的学者神采,彻底消散无踪。
“亦需之……”
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咀嚼一枚苦果:“呵呵……好……好一个‘亦需之’……‘皆需之’……”
他抬眼望着空旷的屋顶,眼神空洞而茫然。
又过了许久,他露出了一丝释然的微笑。
这虽非他所期待的最高礼遇,却已是现实政治下,所能获得的最大程度的认可与尊重。
他毕生的心血,至少不会被付之一炬,它将作为一份宝贵的遗产,存在于大秦的库藏之中,或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当君王需要更广阔的视野时,其中的智慧会被汲取、被借鉴。
这,或许就是他这个被时代洪流抛下的弄潮者,能为这片他曾倾注心血的土地,所做的最后贡献了。
他满足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遗憾,有释怀,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将薪火传递出去的坦然。
“少上造……知我,亦知大王。”
吕不韦喟叹一声,再次开口:“不韦…确实老了,该退场了。
自雍城之事尘埃落定,不韦困守此府,日思夜想,许多事,许多执念,沉浮宦海数十载,争权夺利,步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