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皇帝的目光扫过众人,“朕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看向户部尚书,陈文辉。
“陈爱卿,你出身江南陈家,对这福远的马家、甘家,可有耳闻?”
陈文辉心中一凛,知道这是皇帝在考校他。
他出列,恭敬地回道:“回陛下,臣……确有耳闻。福远的马家,与江南、东瀛的生意,往来密切。甘家,则主营海运。他们……皆是福远首屈一指的富贾。”
“富贾……”任天鼎咀嚼着这两个字。
“倾尽家财,同仇敌忾……。”
他又看向了邬思辨。
“邬爱卿,你曾为六科给事中,以纠察百官为任。你怎么看,这份‘捷报’?”
邬思辨,他的话,比赵玄素和秦争,更为诛心。
“回陛下。”邬思辨的声音,清冷而干脆。
“臣,不看战力,只看……利益。”
“此战,朝廷,失了一万精锐,失了一位征倭将军。”
“而福远……失了什么?”
“福远什么也没失去。他们只是死了几个‘乡勇’。”
“他们得到了什么?”
“他们得到了‘平倭’的天大功劳,得到了陛下的嘉奖,得到了福远全境的‘安宁’。”
邬思辨微微抬头,直视着皇帝:
“用一万京营将士的命,换他们福远官绅的满门荣光,更远一点,开海这件事,是不是也停止了?”
“陛下,这笔买卖……太划算了。”
“放肆!”
邬思辨“噗通”跪下:“臣,失言!请陛下恕罪!”
“哼!”任天鼎冷冷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甄应嘉和福远士绅,是故意害死了车昂?!”
邬思辨伏地不起,沉声道:“臣不敢妄言。臣只知,此事若不查清,天下人……将视我京营将士,如草芥!视我朝廷法度,如无物!”
“请陛下!彻查!!”赵玄素和秦争,再次跪下。
御书房内,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王奎和陈文辉,也对视一眼,缓缓跪下:“请陛下,明察。”
他们是林尘派系,他们不能容忍如此荒唐的“胜利”!
皇帝任天鼎,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良久,他睁开了眼,只剩下帝王的冷酷与决断。
“都起来吧。”
众人不解地起身。
“秦争。”
“臣在。”
“车昂,忠勇可嘉,力战殉国。朕会下旨,追谥他‘武毅’。他的家人,朕会厚恤。”
秦争一愣,这这是定性了?
“陛下!那彻查……”
“查什么?”
任天鼎的声音,陡然拔高!
“查!查到最后,告诉天下人,是朕的封疆大吏,是朕的子民,联手坑杀了朕的京营吗?!”
“是告诉天下人,朕的福远省,已经烂透了吗?!”
“是逼着那些‘大捷’的功臣,狗急跳墙,真的去勾结倭寇吗?!”
皇帝的质问,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所有人,都僵住了。
邬思辨的脸色,瞬间惨白。他明白了……
皇帝……
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查!
如果再查下去,查出了惊天丑闻,福远省……那就要立刻,彻底地乱了!
“福远……”任天鼎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不能乱。”
“朕,需要这场‘大捷’。”
“大奉也需要这场‘大捷’。”
任天鼎转向了内阁。
“内阁。”
王奎、陈文辉、邬思辨,三人躬身:“臣在。”
“拟旨。”
任天鼎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
“福远布政使甄应嘉,临危不乱,指挥有方,大破倭寇,功在社稷。着加封其为右佥都御史,巡抚福远全境!”
“福远士绅,马家、陈家、甘家等人,毁家纾难,忠勇可嘉,着户部、吏部,议功,重赏!”
“臣……”
王奎、陈文辉、邬思辨三人,只觉得口中苦涩无比。
三人艰难地,叩首。
“……遵旨。”
一个时辰后。
宫门下钥。
几位重臣,默默地走在出宫的夹道上。
杜国公秦争,早已不知所踪。
兵部尚书赵玄素,叹息连连,摇着头,登上了自己的马车。
陈文辉与邬思辨并肩而行。
“邬大人,”陈文辉的声音,压得极低,“此事……就这么定了?”
邬思辨的脸色,在宫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
他低声道:“陛下有陛下的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