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站在“守心碑”前,手中捧着一卷新抄的《补阙录》,纸页尚未装订,墨迹仍带着昨夜灯下的体温。他身后,启明院三十名同窗列队而立,皆着素麻短褐,腰间无剑??这是林萤定下的规矩:未过“九问镜试”者,不得佩兵刃。她说:“刀可杀人,亦可伤己;心若不稳,剑即凶器。”
风掠过石碑,吹动少年额前碎发。他望着碑上那九个大字??**敢言、知悔、守弱、破妄、慎断、容异、抗压、持微、继光**??每一个字都曾有人为之流血,有人为之疯癫,有人为之舍命。
“今日是你们出师之日。”林萤的声音自高台传来,冷峻如霜,“但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从今往后,你们将走入凡尘,去那些没有剑光的地方,做看不见光的事。”
她抬手一挥,九盏魂灯自碑顶升起,悬浮空中,映照出一道虚影长廊。那是近百年来因坚持“守心盟”信条而死者的名录,名字密密麻麻,延展至天际。有村塾先生因揭露粮仓贪腐被活埋;有游方医者因救治邪修遗孤遭围攻;有一对少年男女因合写一篇《百姓十苦》被焚于市集……
“他们不是英雄。”林萤道,“他们只是不肯闭嘴的人。”
陈昭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老茧??那是三年劈柴挑水留下的痕迹,也是每日握笔千字刻下的印记。他曾问林萤:“为何不教我们飞剑斩敌?为何要学账册稽查、疫病防治、田赋核算?”
林萤只答一句:“真正的剑,不在天上,在泥土里。”
此刻他懂了。
一名少女上前一步,声音微颤:“老师,若我们去了地方,却被权贵打压,被百姓误解,甚至……连同伴也背叛我们,该怎么办?”
林萤沉默片刻,转身取出一面铜镜,置于台中。镜面幽暗,映不出人影,却缓缓浮现出一行字:
> **当你怀疑自己时,请记住:你不是在证明正义存在,而是在让不义多一分代价。**
“这不是答案。”她道,“这是我师父白溪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那年她在北境查案,发现‘守心盟’分舵已被渗透,七成弟子暗中效忠九阙余党。她没有揭发,而是留下这面镜,悄然离去。三个月后,她在一座荒庙自尽,怀中抱着一本写满证据的册子,标题是《温水煮刃》。”
全场肃然。
陈昭忽然开口:“所以……我们可能会失败?”
“一定会。”林萤点头,“有些人救不了,有些真相压得住,有些恶永远得不到报应。可只要有一个孩子因为你的存在,少挨一顿打,多吃一口饭,多读一个字??那就值得。”
她目光扫过众人:“现在,选择你们的第一站吧。”
九盏灯逐一熄灭,化作光点落入地面,显现出九处地名:南荒瘴岭、西漠盐池、东海水寨、北原冻土……每一地皆有沉疴积弊,皆为正道所“遗忘”。
陈昭伸手触向其中一处??中州安平县。
众人侧目。那里不是边陲,不是穷乡,而是天子脚下、京畿重地。按理说,律法最严,监管最密,何须他们前往?
“你确定?”林萤皱眉,“那里表面太平,实则最难撼动。官绅一体,黑白不分,连‘守心盟’派驻的监察使都被收买多年。”
“正因如此。”陈昭平静道,“最可怕的不是荒野有鬼,而是庙堂披着人皮。”
林萤凝视他良久,终是点头:“好。那你便是‘守温’使者,持此牌行走中州。”
她递来一块玉符,正面刻“守温”二字,背面是一行小字:“**宁为浊世一烛,不作清室孤灯。**”
……
半月后,安平县城外。
陈昭扮作卖书郎,挑着担子进城。他肩上竹筐里装着《东洲正道志》《补阙录摘抄》《醒民十策》等禁书,封面皆用油纸封好,内夹薄铁片以防潮损。这些书本已在民间悄然流传,但朝廷以“煽动民心”为由严禁刊印,违者杖六十、流三千里。
城门口两名衙役拦下他搜身,翻到几本破旧话本,冷笑:“又是讲什么真人除暴安良的故事?滚进去吧,别在这儿碍眼。”
陈昭低头称谢,心中却记下一事:这些人连禁书模样都不识,可见平日欺压百姓何等肆意。
他在城南租下一间塌了半边墙的旧屋,挂起“昭文书坊”布幡,白日售书授徒,夜间整理民情。不出五日,便有孩童偷偷前来借阅,老人拄拐来听故事,甚至有几个秀才模样的青年,夜里摸黑敲门,只为抄一段《悔思录》。
第七日清晨,他开门见门槛上放着一只死猫,脖颈缠着红绳,口中塞着半张烧焦的纸,上面依稀可见“多管闲事”四字。
他知道,警告来了。
当晚,他点亮油灯,在墙上钉了一块木板,写下第一则记录:
> **安平县,春三月七日。**
> **童氏女,十二岁,因拒婚跳井未遂,双足残废。其父收聘礼三十两,嫁与县丞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