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伏地捧上降表,锦帛在风中猎猎作响。
杜预接过降书,指尖摩挲过织金云纹。这是吴地特产的越罗,本该柔软如水的织物,此刻却带着生硬的折痕——分明是仓促写成。他忽然抬眸问道:";伍将军既已决意归顺,为何城头旌旗未改?";
使者喉结滚动,答得滴水不漏:";恐军心浮动,需杜侯亲临震慑。";
夕阳恰好在此刻沉入荆山,城楼阴影里闪过几点金属冷光。
杜预将降书递给身侧记室,忽然指着西南角楼笑道:";那处望楼新漆未干,可是为迎本督特意修缮?";
使者肩头微不可察地颤抖,檐角风铃叮当声中,杜预已瞥见楼中暗伏的弩机。
“既然伍将军诚意归某,汝只管回禀,待某家进城。”
沉稳之中,送走使者。
子时梆声穿透浓雾,江陵城头守军忽然听见地底传来闷响。伍延按剑疾走于女墙之间,脚下砖石竟在微微震颤。";将军快看!";亲兵嗓音变调地指向城外——数十具庞然巨物正从晋军营寨缓缓推出,形如巨龟的楯车顶部,铁铸撞角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寒光。
";是雷火车!";老校尉面如土色,";当年张辽破孙权用的就是...";
话音未落,霹雳般的轰鸣已撕裂夜空。包铁冲锤重重砸在城门,裹着鱼油的火箭如流星雨落向城楼。更可怕的是那些可拆卸的";飞云梯";——晋军工匠竟将楼船桅杆改造成带铁钩的梯架,士卒如猿猴般攀援而上,狼牙拍砸下时,梯身竟能如蛇骨般曲折避让。
伍延挥刀砍断一架钩住垛口的铁梯,碎木飞溅中突然警醒:";杜预主力何在?";回答他的是北门震天的喊杀声。原来那些雷火车只是佯攻,真正的尖刀早已借着夜色绕至防守薄弱的漕运水道!
“杜预狡诈,知我诈降,却是将计就计,拖延时间以布其兵!”
然,为时已晚!
卯时初刻,第一缕天光刺破城头";吴";字大旗时,周旨的环首刀已劈开瓮城门闸。
周旨不知道的是,当他进入瓮城时,真正的炼狱方才开始。
长街两侧屋檐下突然竖起鹿角,埋伏多时的吴军死士从地窖蜂拥而出。他们不着铠甲,粗布衣下绑满火药,点燃的火折子咬在齿间,如恶鬼般扑向晋军阵列。管定的坐骑被当先炸翻,他滚地起身时,正看见三个火人抱住云梯同归于尽。
情势急迫!
";退入巷弄!";
千钧一发之际,杜预的将旗却突然出现在西门。这位儒将竟亲率三百剑盾手突入战场,每面藤牌都绘着北斗七星——正是按他改良的";七政阵";排列。吴军火箭撞在浸湿的牛皮盾面,滋起青烟却难穿透。阵型过处,满地狼藉中竟渐渐清出一条血路。
伍延最后的亲卫在刺史府前垒尸为障。这位江东老将束发已散,手中古锭刀崩如锯齿,却仍嘶吼着";东吴男儿...";寒光闪过,周旨的刀锋已没入他胸膛。殷红溅上照壁,恰好染红壁上孙皓亲题的";固若金汤";四字。
残阳如血时,杜预站在余烟袅袅的城楼上,望着士卒们搬运吴军尸体。忽然瞥见瓦砾堆中半幅残破的《楚辞》,他俯身拾起,帛书间滑落枚玉韘——刻着";延";字的扳指还带着体温。
";将军,降卒如何处置?";王濬请示声未落,远处突然传来妇人啼哭。杜预转头望去,见几个晋军正从烧毁的民宅抬出焦黑童尸,旁边老妪的襦裙上还绣着越地特有的鲛纹。
";传令三军。";他握紧玉韘,";凡劫掠民居者,依武侯旧制鞭二百;吴人官吏愿留任者,秩禄如故。";夜风卷着灰烬掠过城头,新竖的";晋";字大旗下,幸存的更夫开始颤抖着敲响平安梆。
“衡阳城如何了?”
江陵城里,杜预却是惦记着下一座城了。
衡山七十二峰在秋雨中若隐若现,杜预的轻骑踏过蒸水石桥时,惊起数只白鹭。这位征南大将军此刻未着甲胄,只披了件竹青色鹤氅,倒像是踏青的士族公子。唯有鞍边悬着的鎏金错银弩,泄露出几分肃杀之气。
";禀将军,衡阳郡闭门已三日。";斥候压低马头,";但今晨有樵夫见城头换了素旗。";
杜预捻着马鞭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