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蟜来到奉天殿时,雨已经停了。
湿冷的空气黏在砖瓦上,仿佛一层看不见的霜,让少年有些不适。
少年和蒙恬站在殿外,盯着檐角滴落的最后几滴水珠,百无聊赖地等着这几滴水珠掉下来。
少年开始有意维护起兄长威严。
有他人在的时候,不再闯宫见驾,而是通禀等待。
不多时,赵高从殿内碎步走出,走到少年身边,低声说道:
“长安君,王上召见。”
行玺符令事赵高看都没看蒙恬一眼,他还记得蒙恬说自己是幸进之人的仇恨,眼角余光中空荡荡的袖管让他很畅快。
嬴成蟜颔首,又转首对蒙恬微微点头示意。
蒙恬不露痕迹地颔首回应。
少年这才迈步入内,走进小时候只待过不到一周的奉天殿。
这是白日,殿内还烛火通明。
秦王政正伏案批阅竹简,黑笔在绢帛上勾画。墨迹虽然未干,决断却是不容质疑。
听到脚步声,秦王政抬头看了其弟一眼,埋怨道:
“你通禀甚啊?进来就是!”
“蒙恬在。”没有外人,嬴成蟜恢复原样,一屁股坐在秦王政面前的椅子上,笑着解释道:“阿兄威严重要。他人见我对阿兄无礼,会不尊重阿兄。”
秦王政搁笔,抬眸看弟,惯来锐利的眼神透着几分好笑:
“你对寡人有礼有节,他们就尊重寡人了?寡人威严不用靠阿弟改变性情来取得。
“你我兄弟,该怎样便怎样。
“寡人让你自由,让你自在,让他人羡慕你之境遇而不敢对寡人不敬,这才是寡人的威严。”
嬴成蟜举起双手,无奈地道:
“行行行,你是王,你说了算。”
秦王政轻笑,心底负面情绪因弟弟消散大半。他从案几旁抽出一卷竹简,轻轻推到嬴成蟜面前:
“两相递上来的案卷,寡人看了。
“证据确凿,孟、西、百里……这些大氏族暗派刺客,刺杀王公,这在寡人意料之中。
“让寡人没想到的是,这份案卷中竟然还提到这些老秦贵族勾结赵国,意图颠覆我国。”
嬴成蟜没动那竹简,只是扫了一眼,眸中闪过一抹惊色。
熊文、熊启这对兄弟,比他想象的还要疯狂。
勾结外国……这罪名可比刺杀老将要大多了。
“阿兄信吗?”少年“呵”了一声。
秦王政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证据摆在这儿,你说寡人该不该信?”
兄弟俩相视而笑,只是那笑容全都毫无暖意,见者心寒。
“寡人没要他们动手,一是给老秦贵族一个机会,我嬴政记得住每一个有功之人。”秦王政指尖在竹简上敲打出声:“二是不想你难做。寡人和楚系的情分在熊文熊启为相后就断了,你没有。”
嬴成蟜“嗯”了一声。
华阳太后有千般算计,待他实质上就是好。
好就是好。
没图谋的好少年认,有图谋的好少年也认。
“他们俩查出的,寡人交到你手上。”秦王政推竹简到弟弟身前,沉声道:“三日之后,寡人给你一个答复,你给寡人一个答复。”
嬴成蟜一把抓起竹简,重重说了个“好”字。
楚系,是该有个了结了。
少年转身欲走,肩膀为兄长扳住。
“急个甚。”秦王政笑骂一句:“时辰到了,叫上蒙恬,我们先吃饭。”
“我不饿。”
“不饿你也比寡人吃的多,先陪寡人吃,寡人就跟你吃饭能多吃两口,看你吃饭香。”
“屁,你把力气用在石头、弓箭、刀剑上,不用在女人肚皮上,你吃的比我还多。”
“放肆!你僭越了!储君也不能干涉君王后宫!”
“呵,大父在天有灵一定很喜欢你,你才是类他的后代。”
“这事确实很爽,你没试过,你不知道。寡人从后宫给你找两个调教好的,今夜送你宫里去。”
“别搞!”
兄弟俩说着话,并肩走出奉天殿……
陪兄长吃了饭,嬴成蟜出了宫。
专属驷马高车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车轮声很是轻快,舆厢却是很稳,呼的驾车技艺越发高超了。
车子在咸阳城二环街道驶过。
嬴成蟜掀开车帘,望着街巷两侧紧闭的府门,心里清楚。
王龁死后,武将人人自危。
百里家的百里盛被抓进囹圄后,咸阳城的老秦贵族,亦是人人自危。
他知道兄长想做什么,也知道熊文、熊启想做什么。
双方都在借剑。
只是事情没到最后,难说谁是剑,谁是借剑人。
小雨后的咸阳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