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蟜站在白起府邸的庭院里,靴底碾碎了一片飘落的槐叶。
他抬头,望着那株百年老槐。
雨水顺着枝叶滴落,在石阶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白公。”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以及掩饰不住的悲痛:“王公死了。”
白起背对着他,满头长白发遮住了这位人屠一切情绪。
老人微弯的脊背略微低垂,握着黄铜酒樽的手指微微收紧,酒樽表面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指缝滑落。
“我知道。”白起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蒙骜、王龁,都曾是他的副将。
短短数日,他的副将都死了,死在了他这个已死之人前面。
而他本来是有能力阻止这一切的。
自从长平之战坑杀四十余万赵军,听过那如雷的嚎声,白起一直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因为死亡而受到触动。
人屠举樽独饮酒,他高估自己了。
但他不后悔。
再来一次,他依然会这么做。
想要成大事,就必须要忍耐。
庭院里一时静寂,时不时响起树叶上积蓄的雨水滑落,敲打在石阶上的声响。
潮湿的空气里混合着泥土和槐花的味道,嬴成蟜深吸一口气:
“怪我,我没有想到”
“收起你的仁慈吧!”人屠摔樽,硬生生打断:“你既然不坐王位,就引导不了大势。王上不断替换官位,踩着老秦贵族的脊骨抽老秦贵族的血,早晚都是这个下场!权谋一事是你所长,非我所长,你看不明白吗?”
嬴成蟜不语,微微垂首。
他当然看的明白。
事已至此,王龁不死,李龁、赵龁也会死。
荀子门生是新的势力,一个新的势力入场就要挤压旧的势力,就要旧的势力让出利益。
他的兄长考虑到老秦贵族祖上功劳,并不想挥舞秦剑,只想要安安稳稳得以新人换旧人。
老秦贵族不会觉得王上仁慈,只会觉得王上欺人太甚!
自古至今,从来没有既得利益者心甘情愿让出利益。
他们势必反扑。
要么扑死自己,要么扑死新人。
每一次新旧交替,都是血淋淋。
人屠轻叹一口气,语气缓和下来:
“老夫听说王上要熊氏那俩小子调查此案?”
“是,熊启已经动手了。”嬴成蟜向前走了两步:“他栽赃百里盛,在百里盛的住所藏匿罪证,以百里盛之口吊出孟家、西家……熊启、熊文说是他们合谋派人刺杀了王公,但……实是屈打成招。”
“什么是屈打成招?”白起转身,那张刀削斧劈极具立体感的面庞在年老时依旧极有魅力。
他的眼睛微微发红,其中似有晶莹闪过,只是一瞬就不见了:
“你是说他抓了百里盛,用烙铁烫百里盛的背,用竹签钉百里盛的指甲吗?你以为王上不知道?”
嬴成蟜再次默然。
他想起今早在宫门外看到的血迹——那些被拖着走的贵族们在青石板上留下暗红色痕迹。
“程序正义……结果正义……”嬴成蟜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在说甚?”白起疑惑,他听得懂每个字,听不懂连起来的意思。
“没什么。”嬴成蟜摇摇头,不肯继续说了。
白起冷哼一声,权谋真是最肮脏的物件!
“小子。”人屠面庞冷硬,说出来的话却透着一股无力感:“这个时候外国要是来伐,蒙骜王龁白死,我白起白活。”
当此武将对秦王政有所怀疑之际,面对外敌,只有他白起站出来才能稳住秦国军心。
只是他若站出来,一切就都白费了。
“我听说你和燕丹有约定。你送他归燕,他举兵伐赵。”人屠声音中藏着一丝希冀:“他会信守承诺吗?”
若是燕攻赵,那秦国就不担心燕、赵打来了。
剩下有实力的大国就是魏、楚、齐。
齐和秦在蜜月期,齐公主还在等着嬴成蟜去接亲,不太可能会参与围攻秦的战斗。
那就只剩下魏、楚了。
这两个国家……白起眼睛微眯。
这两个国家若是敢来函谷关叩关,那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他杀了百万人还不能统一天下,那就杀两百万!三百万!杀到其他各国无有生力量反抗为止!
“燕丹不太可能伐赵……”嬴成蟜摇摇头,话锋一转:“但白公不必担心,这场合纵赵国组不起来。”
“你确定?”白起眼放精芒:“你凭甚如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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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国,邯郸,赵王宫。
赵王寝宫的黄铜灯盏里,鲛油燃烧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赵王偃斜倚在雕花案几后,左